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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梅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痕,起身,让出床前的位子,“三弟来了,坐会吧,娘昏睡过去了,身子如何还要大夫看过后才知道。”又搬了根凳子让裴俊陪着裴征,“你大哥去请大夫了,我出门瞧瞧。”

    裴秀坐在窗户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屋子里并未响起呜咽声,裴秀压抑着情绪,不时的擦着眼角,灰色的手帕一片湿润,裴俊看得心里难受,“小妹,别伤心,韩大夫在村子里好些年了,会治好娘的。”

    裴秀点了下脑袋,抬起头,擦去眼角的泪,哽咽道,“四哥,你们陪着娘,我去灶房把豆腐做出来,娘心心念念着一家团聚,此时出了事儿,我更不能忤逆她的意思。”她话说得含蓄,裴俊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宋氏摔倒,桶里的豆浆撒了大半,剩下的没有多少了,做出来也不够几人吃,裴俊皱眉,柔声道,“做豆腐的事儿不急,往回也是我和你四嫂做的,明早我去村子里磨豆子,保证晚上能吃到豆腐。”

    卖豆腐也好长时间了,火候他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前些日子裴秀帮他干活,人瘦了一圈脸也黑了,尤其,裴秀虽会做饭,做豆腐该还是不会的,豆腐点的不好,一锅豆腐就全毁了,迎上裴秀泪光闪闪的眸子,他心下不忍,“晚上你给你四嫂作伴,我留下来照顾娘,豆腐的事儿不急于一时。”

    裴征沉着脸,神色晦暗,裴俊瞅了他一眼,脑子里尽是几兄弟小时候的事儿,咳嗽两声引来裴征注意,他顿了顿了嗓音道,“三哥,娘明日想说的无非是小妹的亲事,小妹人还年轻,李块头不知去向,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庚帖的事儿明日我准备问李家人拿,你觉得如何?”

    裴征抬起头,又看了眼床上苍白着脸的宋氏,他记忆中,宋氏多是碎碎骂的人,甚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声音不疾不徐,“小妹的事儿我身为哥哥,帮衬一把是应该的,明日我和你一起,小妹还年轻,不该守着娘过一辈子。”李块头手脚不便,眼下的情形是绝不会娶裴秀的,没得拖累裴秀,见裴俊神色动容,裴征猜测他误会了,同意帮裴秀不过是不想她这事儿换成走得近的人家,家里有姐妹遇着这种事,请他,他也不会拒绝。

    事极必反,他没有告诉裴俊,前边或许有陷阱等着他们。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可以冰释前嫌,不算计,坦诚相待的,关系如沈聪和沈芸诺也有自己的隐瞒,何况是宋氏。

    许久,外边传来韩大夫的询问声,裴俊蹭的下站起来大步推开门迎了出去,“韩大夫,我娘的事儿多靠您了。”韩家和裴家闹得不愉快,裴俊已经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宋氏花白的发,苍老的容颜,细细回想起来,身为人子,他平日忤逆宋氏的时候太多了,真要论起来也是他不孝顺,尤其宋氏如今昏迷不醒,他心中更是悔恨莫及,有的人恨她的时候恨不得她死了才好,一旦放下了只想她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他对宋氏便是这种情绪。

    裴征起身,站在韩大夫身侧,待他把了脉,问过病情,宋氏身子问题不大,还是这些日子心力交瘁忙钱忙活才会睡过去,和摔跤没多的关系。

    听着这话,屋子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裴勇面色舒展,激动得眼眶都有些红了,自言自语道,“之前娘也是帮着照顾小山小金他们才会累着自己身子,娘现在这样都是因着我。”

    裴俊拍拍他的肩膀,红了眼眶,安慰道,“娘没事儿,她醒来见着我们像从前那般同心协力,心里也会高兴的,大哥,娘醒了,我们轮着照顾她吧。”裴俊话说得随性,轮流照顾自然指宋氏身边这段时日,裴勇重重的点头,“好,听四弟的,三弟怎么说?”裴勇盯着不发一言的裴征,摸不准他的想法,因而才会开口问道。

    裴征站在床脚,目光清冷的落在裴俊和裴勇期待的脸上,并未表明自己的立场,在人心险恶的地儿待过,就不会轻易为当下的事儿动容,唯一能让他心软的,只有沈芸诺和小洛了,那才是他的亲人。

    裴征做事稳妥,若他也赞成,裴勇心里更高兴,搓了搓手,好似明白裴征的苦衷,帮忙说话道,“三弟妹今日没过来,你回家问问三弟妹的意思吧。”沈聪打猎的身手了得,裴征和沈聪他们住一个屋檐下,凡事问问总是没错的。

    因而,他也不急着裴征回答他了,调转目光,落到韩梅认可的小脸上,脸上尽是欣慰,“韩大夫开了药,守夜的事儿就交给我和四弟吧,三弟先回家和三弟妹商量番,明日早上我们去李家拿小妹的庚帖。”

    裴征神情坚硬,目光也带着与以往不同的冷,裴勇不急着他回答。

    探究的盯着宋氏,许久,裴征缓缓点了点头,“成,我先回去了,明早再过来。”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裴征大步走了出去,裴俊心里不是滋味,“三哥怕是还记恨娘之前的事儿,大哥,你说三哥会答应吗?”

    裴勇慢悠悠望去,门外早已不见裴征身影,踟蹰道,“三弟做事儿自来有分寸,三弟妹通情达理,不会为难三弟的。”他心里愧疚,若宋氏不帮着她干活也不会累出事儿,抓起宋氏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声音掷地有声,“娘,您放心,明日我们就去把小妹的庚帖拿回来。”裴勇想得简单,认为宋氏如今在意的不过是裴秀的庚帖,拿回来裴秀又能重新嫁娶,百利而无一害,心地朴实,哪明白,宋氏要的更多。

    宋氏摔跤背后有其他用意,夜里,歇下了,感受着窗外呼啸的风,裴征和沈芸诺如实道,“明日我隔壁村的事儿我应下了,小妹人年轻,没得被那种人拖累一辈子,你觉得如何?”裴征抱着沈芸诺趴在自己胸口,贴着身子,听着彼此的心跳他心里才觉得踏实,“今日见大哥四弟伤心,面露愧色,想来是觉得之前对娘过分了,我心安理得,对得起天地,阿诺,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硬?”

    也是宋氏给他的印象大多是吵闹不休的,猛地韩大夫说要卧床养十天半月,他心里感觉不对劲儿,作威作福了一辈子的人,猛地敛了心思,改了性子,一切好似在做梦似的。

    沈芸诺挑挑眉,侧脸贴着裴征胸口,昏昏欲睡地抬了抬眼皮,并未睁眼,声音带着困意,“不管什么事儿之后就清楚了,小妹的庚帖拿回来,娘那边不愿意过去平时就送些吃食吧,我们离得远,比不上四弟随时照顾着。”

    对宋氏,沈芸诺更多的是无奈,人都成这样子了,她能说什么,世人皆同情弱者,裴勇和裴俊表明了态度,纵然不情愿,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晨光熹微,天边露出鱼肚白,茫茫雾气笼罩着山间,院子里的鸡鸣叫一声高过一声,沈芸诺掀开被子,起床做早饭了,说好今日和裴征去镇上,裴征有事儿,只能她一个人去了,先去后院喂鸡鸭,打开鸭笼,弯腰伸手进去,八只鸭子,六只母的,之前就开始下蛋了,沈芸诺捡了六个,其中两个上边黏着屎,她竖着手指捏在手里,就着旁边的稻草擦了擦,放进手上的小篮子,直起身子,鸭子嘎嘎的走得不见影儿了,割掉的稻穗少数又发了芽,每天她都把鸭子放出去,晚上估摸着时辰数数就成了。

    灶房已经升起了炊烟,从外往里也能看着裴征的脑袋,眉清目朗,五官俊朗,深邃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沈芸诺面上微缓,天冷了,手微微泛凉,捂着手,走了进去。

    打水把六个鸭蛋洗了,泡在早就备好的坛子里,揭开盖子,锅里煮着六个咸鸭蛋和粥,沈芸诺把盖子盖上,问裴征,“怎么不多睡会?”宋氏出了事儿,裴征心思深沉,只怕还是存着担忧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着外人尚且有怜悯之心,何况又是自己的爹娘。

    裴征抬起头,深沉的眸子闪过一丝笑犹如飕飕冷风渐渐暖开来,“睡不着了,今日我不在,你去镇上小心些,东西多了,我和大哥他们拿到庚帖了去镇上接你。”沈芸诺琢磨着腊肠的事儿,家里的调料准备得多,暂时不用担心调料不够用。

    “不用,我买了东西就回,你们去的时候好好和人说,别动手,不值得。”李块头已经得到了报复,李父李母本就怀恨在心,没了儿子,还要把定好的儿媳庚帖退回去,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在别人的地盘上,沈聪他们三人也不是对手,说起这个,沈芸诺现在疑惑,问裴征,“娘是不是给小妹又说了户人家?”

    宋氏时间不偏不倚掐得刚刚好,她不得不怀疑宋氏帮裴秀又说了门亲事,裴征一怔,摇头道,“我也不知,把小妹的庚帖拿回来就知晓了。”裴征对宋氏存有保留,不想多说。

    早晨,收拾好,沈聪和沈芸诺他们都出门了,家里只剩下邱艳,沈聪不放心,叫金花过来给邱艳作伴儿,大丫听说沈芸诺去镇上,闹着也要去,沈芸诺买的东西少,又是坐沈聪的牛车,因而点头同意了。

    牛车沿着河滩边往下边走,村头站着三个孩子,人人手里提着食盒和竹篮子,沈聪挥着鞭子朝沈芸诺解释道,“我每日要送小洛去镇上,村子里念书的人少,几个孩子坐牛车不占地就当顺水人情了。”

    小木抿着唇,被冷风刮得僵硬的脸缓缓绽放出一抹笑,一一和沈芸诺他们打招呼,裴征跳下牛车,揉了揉小木的脑袋,“三叔抱你上去,你爹娘在家?”

    坐在牛车上,小木才仰头看裴征,声音老成,“娘和爹照顾奶去了,昨晚小姑陪着我们的。”

    裴征怔忡了下,抱着铁柱和银柱坐上牛车,朝小洛叮嘱了两句,只见戴着帽子,垂着头,躺在沈芸诺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声音带着打盹的惺忪,“小洛记着了。”

    牛车上,小木紧紧抓着竹篮子和食盒,沈芸诺见他小手冻得发红,伸出手帮他拿着,细声细气道,“我帮你提着,早上的天冷,手还要写字,可别冻僵了,下回让你娘准备件袄子放在牛车上,早晚穿着也好。”

    小木善意的笑了笑,解释道,“不冷的。”家里供他念书还欠着钱,他身上得衣衫是他爹穿旧了,他娘改小来给他的,并没有像小洛穿在身上的那种袄子,小洛穿得好,不管什么,沈芸诺都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夫子极为喜欢他,这点,小木心里清楚自己是比不过的。

    将人送到学堂,沈芸诺大丫和沈聪才往镇上走,路上,沈聪说起买宅子的事儿,“昨晚我没来得及说,宅子的事儿已经差人打听了,有了消息会先通知我的,入了冬就要封山,我喝县衙那边说了,封山不能当值,之后不休息了,家里的事儿你多照顾着,小洛奶那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别委屈了自己。”

    他心里容不得沙子,若非看在裴征的份上早就收拾裴老头和宋氏了,然而明白他不能动,名声大于天,他不受拘束不妥协,可不能不为沈芸诺着想,就和邱家那帮亲戚是一样的,他心里看不起,然而邱艳和邱老爹夹在中间,不能叫他们为难,面上威胁恐吓他们,真出了点事找他,他也不能不帮,当然,前提是邱家人敢找他帮出面帮忙。

    “哥,我心里有数的,小洛爹和我说了,中间怕还有事儿,再说吧,你好好在县衙,嫂子和大丫有我呢。”沈聪照顾她十多年,能为沈聪做点什么她比什么都高兴,何况,这点不算什么。

    农忙过了,镇上赶集的人多了起来,东市最是热闹,大多是庄户人家摘了野菜或者做了筲箕竹耙背篓卖,还有卖鸭子的,鸭子肉少,价格不如鸡贵,之前裴征从山里弄了不少蜂蜜回来,刚开始给小洛和大丫吃些,后边就全部留起来了,今日正好试试甜皮鸭。

    她买了一只鸭子,活的,紧紧牵着大丫让她别走丢了,出了东市,沈芸诺沿着街道,这个时辰,肉铺的人多着,她不着急买肉,牵着大丫进了布庄,给大丫和小洛选了过冬的布,又给裴征和沈聪买了些布回家做新衣,和掌柜的讨价还价,两刻钟才把布买好,大丫欣喜若狂,家里的衣衫很多了,她还是喜欢穿新衣衫,问沈芸诺,“我和表弟过年穿的衣衫吗?”

    大丫眼中,只有过年才能穿这么好看的衣衫,平日邱艳给她做的衣衫颜色亮丽,也不如沈芸诺买的好看,尤其旁边还挂着做成的成衣,她不高兴才怪,仰起头,兴奋地望着沈芸诺,“姑姑,能给大丫买糖吗,大丫吃很少,不会多吃的。”镇上的糖多,还有各种糕点,沈聪会买回来,屋子里还有着,可她最喜欢吃糖。

    沈芸诺好笑,“好。”

    去杂货铺子买了三种糖,又买了不少其他的,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往肉铺走,果真,围在肉铺钱的人少了,沈芸诺牵着大丫过去,肉铺的老板心思活络,哪怕许久没见过沈芸诺了还是一眼认出她了,“是小娘子啊,许久没见着你来买肉了,今日剩下的肉多,你瞅瞅喜欢哪块,我送你骨头。”往回骨头都是白白喂狗的,沈芸诺花钱买骨头后之后也有人买骨头了,而且他知道那个人是沈芸诺相公,有段时间天天买,对老主顾,他自然会照拂些。而且,兴水村裴家的事儿他也听家里的亲戚说了些,贪上那样得爹娘除了忍让憋着没有其他法子。

    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沈芸诺素净的小脸上,街上人来人往,他见过形形□□的人,像沈芸诺容颜秀丽到叫人诺不开眼的还是少见,尤其那双眼,水润晶亮,说话的事儿,眼里闪着星光,柔了一地的心。

    就是他,心跳也忍不住慢了。

    沈芸诺眼神落向那边的猪肠,猪肠不能大了也不能小,她选了中间的,全部买了,又买了十多斤肉,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剩下的骨头全部送给她了,紧紧盯着沈芸诺说话的唇,口渴得很,称赞道,“还是小娘子懂得做人,猪是昨天杀的,肉也新鲜着呢。”

    肉铺老板熟练的将肉切开个口子,一只手拿着稻草搓的绳子穿过口子,然后打个结,速度慢得叫沈芸诺蹙眉,四块肉,良久才全部弄好。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看她一眼,老板舍不得眨眼,问沈芸诺,“肉给你放进背篓还是自己提着?”背篓里有只鸭子还有布匹,放在一起不合适。

    沈芸诺也反应过来,出门背了背篓也没来得及带篮子,提在手里重不说,出城也太打眼了些,思忖道,“可以可以借我个篮子,明日我让我哥给你送来。”

    镇上的地儿说大不大,听沈芸诺说起沈聪的名字,肉铺的老板态度立马恭顺不好,目光多少有些旖旎的心思也没了,客气道,“一个篮子算不得什么,小娘子提着就是了。”人已经转去后边屋子,很快,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出来,将肉和骨头放进里边,又往上边盖了稻草。

    沈芸诺皮肤光洁如雪,镇上的夫人小姐有长得好看的,然而村子里长得像沈芸诺这般好看的实属少见,尤其,比起之前,沈芸诺愈发好看了,他忍不住看了又看,这会儿,低垂着头,目光不敢乱飘,“小娘子不用还了……”

    沈芸诺提沈聪除了真的背篓不好放,也是多少被对方的眼神惹怒了,她并不认为自己花容月貌,对方偷瞄的眼神叫她浑身不舒服,沈聪在县衙当值,偶尔要巡街不说,所有的铺子也要交税,她笃定铺子的老板是认识沈聪,才开口借篮子。

    十多斤的肉和骨头还有猪肠,提在手里不轻,沈芸诺将篮子挎在手臂上,低头朝大丫道,“你抓着我衣角,别走散了,我们去城外坐牛车回去。”手里有了银钱,她不会委屈自己,今日赶集,牛二的牛车铁定在城外的,镇上的人逐渐散了,出城的人多了起来,沈芸诺双手拎着篮子,不时低头看身侧的大丫,担心她被人拐走了。

    出了城门,牛二牛车上坐着两个人,看穿着,该是去兴水村走亲戚的,沈芸诺把篮子放上去,才转过身,放下背上的背篓,牛二在旁边搭把手,这些日子,并没有见着裴征驾着牛车拉人载货得事儿,生意全是他的,他放心不少,如今沈芸诺都来坐他的牛车,牛二面上更是欢喜。

    待沈芸诺坐上去,又等了会儿,想着可能不会有人了,他松开绑在树上的缰绳,一屁股坐上牛板车,挥下手里的鞭子,嘴里喊着,牛车顺着他指鞭子落下的反方向走,很快就走上了回兴水村的路。

    沈芸诺不认识牛车上的两人,倒是对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目光时不时的瞄向她,眼神没有冒犯更多的是探究。牛二话多,转身朝两人开口道,“往回不曾见过二位,是走亲戚的?”

    男子三十岁出头,腿边放着篮子,篮子里有红糖有鸡蛋,还有几块糕点,送礼的程度就看得出来家境富裕,旁边得妇人一身暗红色衣衫,下系着长裙,裙边还勾了圈花色,庄户人家可没这种装扮的,牛二脑子里思索着兴水村谁家有如此阔绰的亲戚,许久也无果。

    妇人掏出手里的巾子在鼻尖挥了两下,牛二心思通透,笑道,“是媒人啊,不知给兴水村哪家姑娘说亲?”清水镇旁边帮忙搭桥牵线的媒人牛二见过不少,眼前这位明显和之前见的那些不同,如果不是对方的巾子牛二还认不出来。

    做媒人这一行有个忌讳,最怕手中的线断开了,视为不吉利,因而,手里的巾子没有繁复的花纹,皆是一根一根的红线,牛二眼力好,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芸诺面露诧异,手轻轻拍着枕在她腿上的大丫,沉默无言。

    媒人见牛二认出自己的老本行,爽朗道,“果然是心思灵动的,我啊,许久不给村子里的人说亲了,头回破例,兴水村那种地方平时听人说过,若非逼不得已,我是不乐意去的。”

    夏家给的钱多,她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对方和夏家之前就说过亲,后边因着一些事儿告吹了,如今旧事重提,双方满意得不得了,她在中间也就是走走过场的事儿,白白拿银子的事儿,不做白不做。

    牛二看她的穿着打扮就知晓了,开口说起兴水村姑娘的好来,“咱兴水村不及上水村富裕,村子里的姑娘可是不差的,心灵手巧,孝顺得很,你啊,去了就知道了,保管往后给人说亲还会想着咱兴水村。”

    沈芸诺细细听着,并未出声打断牛二,身在兴水村,她心里多少盼着兴水村在外人眼中看来是好的,好比即使家里住着土坯房,也希望见着的人说句好听的话。

    对方嘴巴捂得严实,牛车到村头了,对方都没说给谁家说亲,牛二不是咄咄逼人的主儿,想了会儿,道,“裴三媳妇,你东西多,我送你过去好了。”另外两人去哪湖人家他不知晓,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村子里是阡陌纵横的小径,牛车进不去,我也没法子。”牛车进了村子只能驶向牛家,当年买了牛回来,他爹为着牛车能过,专门造的路,为此还得罪了村子里一些人,不过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也没人说。

    牛二将沈芸诺送到院门外,又顺手把背篓和篮子提下来放好,收了钱,客气的颔首转身回了。

    沈芸诺家里的牛还小,今年不能用了,明年会发生何事他还不知晓,不过对裴征是沈聪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想着那日傍晚,他以为自己会死了,好在脑子转得快捡回条命,裴征真要和他抢生意他也无可奈何。

    沈芸诺提着篮子进院子,正好遇着裴征出来,“听着动静就知道是你回了,我还说去镇上接你呢。”李家的事情办妥了,裴征回屋换了身衣衫正准备出门呢。

    沈芸诺眼睛尖,哪察觉到他换了衣衫?目光一滞,“今日动手了?”

    见瞒不过她,背着背篓转身往屋里走,轻声解释道,“李家人因为小栓娘的事儿就对我们存着怨恨,加之李块头,心里更是憋着火,三言不和,打了起来,别担心我没伤着,最后还是里正出面解决了。”

    李林本要和裴秀说亲的,不料最后和刘花儿成了亲,刘花儿是个会来事儿的,进了李家的门,李家万事不顺遂,对裴家和刘花儿存着怨恨,刘花儿在李家变本加厉,不仅要了李林半条命,还把李林存的钱全部拿走了,李块头和李林是堂兄弟,李家难免把所有的恨都发泄到裴家头上。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沈芸诺能知晓当时局势的紧张,没追着问,而是转了话题,“小妹的庚帖拿回来了?”

    裴征眯了下眼,缓缓点头,“拿到了,大哥给娘送过去了。”路上,裴勇说起宋氏醒过来嚎啕大哭,后悔这两年做错了事儿,听裴勇的意思,不想几个儿子离得远以后生分了,想让他们搬回去住,裴勇说他只是猜测,究竟如何还要之后才清楚。

    分了家又合在一起过日子的少见,裴征心里是不会回去的,眼下没有定论,他没和沈芸诺说。见篮子里肉和骨头多,问沈芸诺,“我们今日开始灌腊肠了?”

    “嗯,早点做出来送去让知县大人尝尝,他如果满意我们就继续做。”沈芸诺嘴上说得谦虚,清楚知县大人是喜欢的,见屋子里邱艳不在,沈芸诺不解,“嫂子去哪儿了?”

    “金花嫂子泡的酸菜能吃了,让嫂子过去瞅瞅,估计被金花嫂子留住了。”金花做事没头没脑,想一出是一出,沈芸诺想象得到邱艳被金花嫂子留住的情景,那处背篓里的一个小盒子递给大丫,让她少吃点,继续和裴征说话,“今日我去东市寻了一圈也没见着卖糯米的,杂货铺子的糯米也贵得很……”

    往回买糯米的时候买得少倒是不怎么觉得,如今糯米有其他用处,且要用不少,粗略的算了算,震惊不小,真要照着这种算法,买糯米不划算。

    “咱周围村子重糯米的少,杂货铺子也是在南边买回来的,来回一趟价格铁定会翻倍涨,你用糯米做什么,三哥那边认识的人多,可以让他帮忙打听。”裴征拿出肉,打水洗了,把肉挂在窗户边通风,侧身和沈芸诺说话。

    沈芸诺也说不上来,凝固了沙,可以用来抹墙,若非亲眼见着,她形容不来那种震撼,“我们去河里挖些沙回来堆着,明日让哥在镇上买点糯米和石灰,我试试你看着就清楚了。”

    她说得好奇,裴征也来了兴趣,点头应下,挑着水桶,提醒沈芸诺把门关上,去河边挑沙子去了,沈芸诺没说多少,他挖了不少回来,听沈芸诺的意思,堆在院子里,这才帮着沈芸诺做饭。

    下午,裴征和沈芸诺说起晚上去老宅吃饭的事儿,“今早四弟做了一锅豆腐,娘躺在床上也没忘记今日请客的事儿,让大嫂去镇上买块肉回来,等小洛从学堂回来我们就过去。”沈芸诺和宋氏不对付他看在眼里,他的心思当然是偏向沈芸诺的,今晚过去,更多的是想看看宋氏到底打什么主意,真要合在一起过日子是不可能的,当初分家不含糊,想合在一起更是不可能了。

    沈芸诺明白他的心思,认真的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装了点面和米,到裴家院子,站在外边都能听着里边传来说话声,韩梅声音大,裴秀轻声细语,而宋氏则是愉悦,看向一侧的裴征,见他眼中也闪过诧异。

    宋氏腿脚不便,声音明显是从灶房穿出来的,宋氏怎么去的灶房?

    推开半掩的门,沈芸诺牵着小洛进了屋,小木小山他们都在,人人手里拿着一个糖,裴万坐在石阶上,手里编者背篓,目光空洞,好似于他,做什么都是麻木的,沈芸诺朱唇微启,喊了声二哥,裴万抬起头,唇角依然冷冷的,点了下头,脸上无波无澜,“三弟三弟妹来了,进屋坐吧。”他和裴老头他们分家后,一个人带着小栓,要么去山路砍柴慢慢的挑去镇上卖,要么在家里编筲箕凉席,挣的钱不多,甚至连他和小栓的开销都不够,然而他从未抱怨过一句。

    头一回,打开这边的门,坐在石阶上编背篓。

    小木已经走了过来,摊开手掌,递给小洛一个糖,“堂弟拿着,是奶买的,我们都有。”每天坐沈聪的牛车,小木心存感激,而且他本就善良,别人对他好,他自然会加倍的还回去,这个糖是他自己的,给小洛是想他开心。

    小洛摇头,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糖,解释道,“堂哥自己吃,我有呢,娘去身上买的。”大丫喜欢吃糖,今日沈芸诺买了不少,回来的时候大丫给他好多,他只兜了一块出门。

    小木固执的将手里的糖放在他手上,“堂弟拿着吧。”

    西屋,周菊听着动静也打开了门,肚子还不算显怀,身子丰腴不少,走路手撑着腰,脊背笔直,光是看背影就知晓是怀孕的,沈芸诺留意到她眼眶微红,还肿着,心下困惑,怀孕后,周菊做什么都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没有休息够,只有一种可能,和裴俊闹矛盾了。

    周菊拉着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三嫂怎么来了,今晚的事儿,我看没安好心。”宋氏和裴秀突然改了性子,她本来戒备心就重,裴俊怎么说宋氏的好话她都不会信。

    裴秀帮她不假,说没有其他心思她是不信的,顿了顿,又道,“小妹的本事大着呢,今日清水镇有名的媒人都来了,你猜着帮小妹说的谁家?”

    想着自己在牛车上见着的妇人,沈芸诺多看了周菊两眼,只听周菊道,“不知别家,正是之前退亲的夏家,夏庆丰媳妇过门没多久就死了,外边都在传夏庆丰克妻,小妹名声坏了,此时和夏家倒也算门当户对了……”说到这,她眼里不无嘲讽,之前她防备裴秀是担心她从此赖上自己和裴俊了,没想着还有好前程等着她,这件事,周菊不信裴秀不知情。

    “换做别家,之前撕破脸,如今又求上门,稍微有骨气的人家都不会应,咱娘在屋子里,一瘸一拐的跳出来点头同意了,说什么两人本就是天作之合,之前也是因着误会才分开的。”她在屋子里听着都觉得讽刺,裴俊却在旁边认为宋氏做得对,因为裴秀得事儿,近段时间两人关系不如之前,加之这件事,裴俊对她也不满了,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沈芸诺和周菊同样的看法,裴秀对夏家这门亲事又回来估计是早就知道的,否则不会赶在这个当口让裴征他们帮着把庚帖拿回来,想到宋氏摔跤一事儿,沈芸诺扶着周菊,朝裴征道,“你陪着二哥说会话,我去四弟妹屋里坐坐。”

    灶房有人忙活,她插不进手,不若先把事情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了心中也好有所防备。

    “我瞧着是装的,多少年,娘更重的活儿就做过,怎么偏生这回摔跤了,我和俊哥说过,他竟然觉得我诅咒娘,三嫂,你说说,我做什么不是考虑着这个家,他竟那般怀疑我。”想着裴俊出口的话,周菊又红了眼眶,缓缓道,“娘心里安的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没好事儿,之前卖了田地假意把银子拿出来也是骗骗三哥他们。”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宋氏低头,又对他们好,裴俊耳根子软,三言两语就倒想那边了,想着这个,周菊愈发来气,拉着沈芸诺,“三嫂,你可要好好劝劝三哥,别闹得像我和俊哥这样。”

    昨晚,她和裴俊吵了一架,之后裴俊就出门了,天亮的时候才归家,她也一宿没睡,正想说两句软话,谁知,裴俊挑着桶出门了,说是去村子里磨豆子,晚上一家人要吃,她怀着孩子,提心吊胆等了他一宿,结果,裴俊的心思却偏向宋氏那边,叫她怎么不难受。

    沈芸诺若有所思,她和裴征成亲后,裴征将她护在身后,除去她忘记之前的事儿被裴征察觉,他动了回粗,之后,两人几乎没有红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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