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奇书网 www.qishu7.net,最快更新暮山见忘集之客从何处来最新章节!

    她的故事,要从十多年前开始。

    那时候,她还是个快活的少女。虽然生活在农村,书也只读到高中。但是她腼腆、温柔、善良、勤快。06年的时候,她们镇上已像一个空城,所有男人和很多女人都出去打工了。过一年,就能听说村头的谁谁谁家打工回来,盖起了新房。也时常有浓妆艳抹的谁家小姐,踩着高跟鞋拎着“LU”的包包归来。

    赵素兰一点都不羡慕她们。她的生活被很多事塞满,她有好多好多活儿要忙。白天她要种家里的那两亩地,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而所有时间的缝隙,她会抓紧时间做一些手工,拿到集市上去卖。在她的操持下,赵家的日子过得清苦而踏实。

    后来,那个男人来了。

    高大、漂亮、温柔、幽默,穿村里男人都不会穿的衬衣和休闲裤,还开着一辆小车。在赵素兰这样的村中女孩眼中,简直就是品味超群、充满魅力。

    他不搭理别的女人的招惹,唯独对赵素兰亲切有加。他开车带她沿着河堤兜风,他跟着她去采春天的桑椹,他在一人高的高粱地里亲她摸她。赵素兰一点都不觉得他不守规矩,在农村,男人要是没点儿胆子,那还算是男人吗?

    唯一让赵素兰有些不满的是,他不许她把两个人谈恋爱的事,说给村里任何人听。他给的解释是:村里想着他的女人多了去了,定下结婚之前,不想叫别人知道,怕给她惹麻烦。

    虽然赵素兰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那时的她,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哪里又会在意太多呢?

    那个男人夺去她的处子之身,也是在高粱地里。折腾了足足一个晚上,还玩了很多花样,尤其喜欢叫赵素兰跪在地里,跟牲口似的。末了,两人躺在高粱叶子里,他摸着她光嫩嫩的肚皮,还意犹未尽地说:“你这屁股,比很多女人强多了。”

    赵素兰心里很不舒服,什么叫“很多女人”?难道他跟很多女人搞过?

    他忙说:“哎,我只是打个比喻,说电视里那些嘛。你莫要乱想。”

    不详的感觉,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可是像赵素兰这样的女子,处子之身已给了他,就像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大的危机感,也敌不过对幸福未来的一丝渴望。

    ……

    赵素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窗口装着铁栏杆,推门门不开,只能听见“哐当”锁响。外边是一个农家小院,还有几间屋,没有人。看装饰摆设,跟她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偶尔听见院外有人低声说话,口音竟和她完全不同。

    赵素兰吓哭了,拼命哭喊呼救。他呢?两人不是一起搭火车出来旅游吗?为什么睡一觉起来,天地变色?

    她哭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没人理她。到半夜三点时,她迷迷糊糊醒来,听到窗外有人交谈。

    “这样的雏儿,犟得很,就得关个几天,才会老老实实和你结婚。”正是“他”的声音!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笑着答:“是是。”

    赵素兰只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尖叫、咒骂。回答她的,却是一院寂静。她觉得茫然无助,自己这么大声喊,方圆数百米应该都能听到。她大声说自己被拐了,可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出现来帮助她。

    难道这户人家住在荒野里?

    后来才知道,他们不住在荒野,就住在村子正中,旁边挨满沉默的农舍。

    “他”走的时候,来跟赵素兰说过几句话。

    他说:“素兰啊,老实点,就能少吃点苦头。”

    那时赵素兰趴在床上,这一辈子的泪水,像是已耗尽。她忽然笑了,说:“你去哪里?你不管我了吗?”

    他也安静了一会儿,笑了:“我去找下一个。”

    他去找下一个。

    赵素兰抬头望着屋内唯一那扇小窗,看到天是那么昏暗无助。原来这就是人生。

    ……

    罪源于罪,于是我们都忘了回家的路。

    后来便如同报纸上每一个讲烂了令我们都麻木的拐卖故事。赵素兰被那个四十多岁、有点小钱、瘸了一条腿、但脾气极差的男人,吃得死死的。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但依然三天两头就挨一顿打。有时候打得鼻青脸肿、眼睛都看不见了。赵素兰的心,也是在这一日一日、一年年的折磨中,变得模模糊糊的。好像这世间,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唯独儿子。那个可爱又黏她的儿子,是她的全部。望着他,她能忘却一切疼痛。可那个杀千刀的,连儿子都打。有一回儿子被他丢在地上,摔得哇哇哭,说是骨头都差点摔断了。那晚赵素兰差点跟丈夫拼命,结果被绑在柴房里,抽了一整晚鞭子,还被强暴了几次。

    随着孩子一天天变大,这个“家”的人终于对赵素兰放松了警惕。赵素兰也像恢复了从前的生活习惯,天天干农活,像个麻木的机器。后来附近镇上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赵家面临拆迁,得了很多钱。于是全家都搬到了城里。赵素兰也不种菜了,家里雇了两个人,她开始卖菜。

    中间,她逃回老家过一次。可是数年过去了,回去时,她发现物是人非。她熟悉的村庄、人都变了。她家被铲成了一片空地。终于遇到个熟人,跟她说,她跟男人“私奔”之后,她妈瘫着满村爬,到处找,数天后,被人发现死在村内一角,尸体都臭了。

    那人打量着她一身不错的穿着,问:“你去哪儿了?看样子过得不错啊。”

    赵素兰笑着答:“是……是不错。”

    她走到当地派出所门口,却接到个急匆匆的电话。

    是丈夫。

    丈夫的语气,头一次有点慌:“你、你快回来。孩子……”

    赵素兰疯了一样,跑回赵家去。

    等着她的,是一具小小的尸体。因为她的逃离,赵家人到处找,丈夫根本没有耐心,看着孩子就来气,把孩子打了一顿,就丢在家里。小孩子无人看管,也哭着找妈妈,掉进旁边水塘里了。

    赵素兰号啕大哭。等着她的,还有丈夫气急败坏的鞭打。

    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了。她也再没想过报警。每天做完农活,她坐在屋子里,望着头顶的天,却好像看到许许多多人苍白的脸色。

    她的,妈妈的,孩子的。还有她这一生,见过的许多贫穷而困顿的生命。

    这样的赵素兰,走投无路的赵素兰。在这片土地上,或许不是很多。

    但所有的赵素兰,都在我们平常人看不见的角落。我们吃喝、玩乐、撕逼、寻找自我的存在感。我们奋斗,竞争,我们相信天道酬勤,我们相信一份耕耘一分收获。我们与这个功利而真诚的世界共舞。

    可是赵素兰们在那里,就在那里。没钱,接触不到新世界,一点摆脱生活的希望和可能都没有。那儿就像有一条巨大的分割的鸿沟,把他们隔在那头,我们在这头。

    同情吗?我们对他们,当然是同情的。

    可是这人间的有些疾苦,我们想看都看不到。

    ……

    是在一个清朗的、鸟儿啼鸣的早晨,赵素兰站在一户人家门口。这是当地有名的小老板,据说多年前也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发了不少财,才回老家安顿下来。

    那天,他家的帮工不在家,主人亲自开的门。

    那天的阳光很大,风在树梢小声对赵素兰说话:“是他、是他……”

    赵素兰万万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还能看到这张脸。而且他原来住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男人保养得这样好,尽管胖了一些,眼角也平添皱纹,但依稀还是当年英俊风流的样子。

    她愣愣地瞪大眼睛望着他,可他却已认不出她了。他的眉梢眼角,还带着不安分的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招惹。挑拣蔬菜时,还有意无意地碰她的手。原来男人的龌龊,不分年龄都一样。

    当她第三次去他家送菜时,他一把把她拉了进去,说:“我家有些很好吃的糕点,BJ带的,要不要尝尝?”

    她懵懵懂懂地跟了进去。自她与他重逢开始,裤腰里就藏着一把刀。

    ……

    那天半夜她回到家,手里还沾着血。丈夫又喝了酒,躺在屋檐下,看都不看她,只低声骂:“又死到哪里去了?妈的,过来,你害死了老子的儿子,再给老子生一个。过来!把裤子脱了。”

    彼时,年迈的婆婆和公公都已过世,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赵素兰看着这个禽兽迷迷糊糊的样子,再看看手里的刀,忽的明白过来。

    原来这辈子想要的答案,一直在她手里呢。

    她把丈夫埋在了后院地里,离孩子溺水的地方很近。

    可赵素兰万万没想到,几天后当她出门,居然又看到了“他”,另一个“他”。那是另一户人家,似曾相识,“他”倚在门边,对镇上有名的“卖菜西施”,不怀好意地笑。

    ……

    刀再次落下时,某个瞬间,赵素兰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其实,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了。

    ……

    炽亮的灯光,肃静的审讯室。赵素兰坐在老丁对面,她的样子特别平静。甚至偶尔,还会有一点恍惚的温和的笑。仿佛只是韩拓记忆中,那个每天沉默地挑着菜来的,朴素女子。

    他不再看她,转过身,靠着墙,点了根烟,慢慢地抽。旁边的刑警小谈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点了个烟,像模像样地抽,然后叹了口气说:“原来这么凶残的罪犯,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女人犯罪,尤其这种原来老实的女人犯罪,真是可怜啊。要不是被逼上了绝路,哎……”

    无心的话,却恰恰说中韩拓的心事。他脸色极寒地看一眼小谈,捻灭烟头,转身就走了。只留下小谈在原地,丈二摸不着头脑。

    回客栈时,正是一场小雨过后。庭院里寂静如初,三两客人朝英俊老板客气地笑。韩拓看着这一切,只觉恍如隔世。

    小梅看他回来,就立刻迎出来,小心翼翼。

    韩拓抬头看一眼楼上,小梅立刻说:“她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

    韩拓点点头:“看着店,别上楼。”

    小梅欲言又止:“老板,到底……”终究还是没问出口。老板一旦严肃起来,谁都怕,她也怕。所以今早老板带着洛晓回来,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还反锁了房门,小梅就知道,不对劲了,要出事。

    ——

    她一直坐在窗前,没有动。跟他离开去警局时一样。

    她的发梢衣服上,甚至还沾着今早的露水和嫩草。韩拓甚至能看到她脖子上,他昨夜疯狂时留下的吻痕。

    当他推开门,她只安静地望着他。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怕。只有近乎空洞的等待。

    韩拓在她对面坐下,低头,双手搭在膝盖上。

    “你本来,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洛晓答:“秦恩。三秦的秦,恩情的恩。”

    低柔的声音,差点令韩拓眼中泛泪。秦恩,秦恩,多么温柔的名字。念在心里,就叫人难忘。

    “嗯,好。”韩拓笑了一下说,“咱俩该说说后面的事了。”

    洛晓睁大眼望着他。

    韩拓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也变得冷峻。这一刹那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温柔至极的男人,而是她见识过的那个心狠手辣的刑警。

    他说:“我忘了件事。我已经不是刑警了,不能也不该把这事儿当成刑警抓贼去解决。你如果不是爱我,如果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根本发现不了这件事,也抓不住你。”

    洛晓怔怔望着他,不知道他的用意。

    韩拓心头隐隐的钝痛,看她迷茫模样,是这样想把她拥进怀里,手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内心越冷,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放肆。这人生今后又要往哪里去,他已找不到答案。

    他继续说道:“我不仅是个退役刑警。还是你的男朋友,你的爱人。哪怕只是今年一夏的爱人。”

    洛晓转过脸去,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所以我不能就这么抓了你。”他说,“那是不仁,也是不义。那样我还算个男人吗?”

    “你其实不必……”洛晓开口,却又被他打断:“所以洛晓,你跑。今天开始,我让你跑三天,跑得越远越好。你本来……就不会发现的。”

    你本来,会一直在自己的那条路上。如果不是遇见了我。

    “三天之后,我会动身去抓你。”他的泪水慢慢溢出来,“这件事,我会承担起来。我亲手放跑的逃犯,我自己去找。我们就看天意。我若抓得住你,你就去坐牢,偿还自己犯下的罪行。我如果抓不住你,你就走。走得远远的,咱俩这辈子就当没见过,各过各的下半生吧……过好你的下半生。”

    洛晓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以至于连他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察觉。

    ——

    又是一天,天光初晓。

    韩拓之前接连熬了几个夜,昨夜睡得又混又沉。一觉醒来,却觉喉咙发疼,竟是有些病了。

    他推开屋门,见到一向只知道等吃的小梅,居然勤快地在厨房准备早餐。而当他抬起头,看到那扇窗半开,窗外树枝轻摇。

    “洛晓什么时候走的?”他哑着嗓子,淡淡地问。

    小梅疑惑地望着他:“洛晓……她没走啊,我刚刚打扫楼上,看到她还在房间里。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事,一直坐着。”

    韩拓一怔,再次抬头。连小梅在旁絮絮叨叨劝他俩不要闹别扭,都没太听清。

    这一天,从日出,到日落。再到一轮圆月亮盈盈地照耀在地上。韩拓坐在门廊下,坐在阴影中,身旁是一满缸的烟头。

    第二天,人始终没下来。还在屋里,听小梅说,还是那么寂寞地坐着。

    韩拓半夜三点去洗脸睡觉时,看到镜中的自己,长出了青黑的胡渣,看起来阴鸷又落魄。

    第三天,她还在原地。

    夜里,韩拓坐在庭院里。这客栈的客人,今天一早都被他赶了出去,连小梅都被赶回了家。只余他一人,坐在原地。抬起头,就能看见她窗前那一盏孤灯。

    终于明白,原来天地之大,也不过只有我们两人而已。

    终于明白,惊鸿一遇,爱恨交织,你却偏偏有办法,刻进我的一生。

    第四天清晨。韩拓刮干净了胡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当他从箱底翻出一副手铐时,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疼。

    然后上楼,然后推门而入。

    屋内是静的,她的所有行李都已不在。窗开着,有鸟停在枝头上,怔怔望着他。

    唯有日光的影子,倒映在他脚下。

    她走了。

    在第三天夜里的某个时分,没有惊动他,没有任何声息和话。

    ——

    韩拓把客栈交代给了小梅:“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一年,或许三年。你照看好客栈。记住给花浇水不要太多,不要把我养的花给浇死了。楼上……那个房间,别给任何客人住。哪怕旺季客满了价格再涨,也不准动。”

    小梅都快哭出来:“哥,你要去哪里?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洛晓姐也不见了!你们到底怎么了!”

    韩拓没好气地一敲她的脑袋:“你丫才交代后事呢。”顿了顿说:“我去找她。”

    小梅:“哦……”

    韩拓又笑了一下,小梅却觉得那笑简直跟哭似的,那么落寞,那么悲哀。

    “找得到吗?”她忽然抓住他的胳膊。

    韩拓静了好一会儿,答:“找不到,更好吧。”

    ——

    韩拓走出客栈没多久,甚至还没搭上去远方的车,手机就响了。

    是老丁打过来的。

    他接起,没说话。老丁也静了一会儿,忽然劈头盖脸地就问:“你知道秦恩的案子吗?”

    韩拓顿了一下,答:“不知道内情。还没来得及去查清。”

    老丁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她现在在我这里。今天一早,她来找我自首了。和你说一声。”

    韩拓挂掉电话,抬起头,看着碧蓝寂静的天。天空万里无云,只有他站在底下。他已背好行囊,他已预备好一段为了她颠沛流离的人生。但是现在,他哪里都不用去了。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暮山见忘集之客从何处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奇书网只为原作者丁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丁墨并收藏暮山见忘集之客从何处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