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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不速之客 文子安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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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刑部侍郎郎谦郎大人升堂,传唤文、叶两府一干人等听审。手机看小说M。bgq8。cc 才是最佳选择!提了人犯熊学明、刘义前来,讯问之下,二人招供,因入府偷盗,为叶若撞见,故而杀人。当堂画供,问成死罪,定于秋后问斩。

    叶轻痕心中愤恨,奔前指了二人骂道,“丧心病狂的狗贼,只为些许财物,便伤人性命!”不由分说,于二人身上连踢几脚。念及叶若情谊,不由簌簌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熊、刘二人不敢反抗,只伏地受了。叶惊鸿上前将妹妹拉回,劝道,“九儿,事已至此,莫要伤心。今日冤情雪,叶若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两年悬案,就此了结,堂外听审百姓,一片唏嘘之声。两年前,叶轻痕被休,离开大都。文子安重伤眼盲,又攀附长公主不成,自此深居简出。大都人心中,早将那轰动一时的逼婚强嫁之事忘却。

    此番旧案重提,叶轻痕又重回大都,于公堂上与文子安重逢……众人的目光,尽数落在堂上静坐的文子安身上。文府败落,犹胜于前,如今发妻归来,名动一时的文子安,又会有何动作?

    二犯被差役拖下,文子安长出一口气,起身向郎谦躬身为礼,说道,“两年悬案,今朝破,郎大人辛苦!”温文语气,一如当年。一手探出,令身旁张淮扶了,向大堂外行来。

    堂内堂外,悄议声起,难不成,文子安对这昔日鸳侣,竟无一分心动?猜测纷议声,伴着文府与叶家远去的车马小轿散落。

    暮色悄降,将这一日的纷乱挡于窗外。

    “又了却一事!”文子安暗念,接下来,便是生母之死!耸如峰峦的眉,微微皱拢。瞬息间,竟觉有一丝疲惫。

    从八岁起,自己身上,便似背负了无数完不成的使命。扬名大都,中兴文氏,攀附权贵,传宗接代……文夫人的教斥,言犹在耳。四年前,与叶轻痕相识,又在情感间动荡徘徊,诸事纷来,无止无歇……

    “母亲!”文子安无声低唤。文夫人一生所求,如今看来,已尽数落空。那个对他自幼严厉苛刻、常加训斥的妇人,若知他有一个儿子,会欣喜异常罢?

    只是……念及熊学明所言,她是大元朝廷的人啊!还有……生母之死,如一片浓重乌云,包裹而来,令他无法呼吸。生母死因不明,又岂敢令她知晓文渊的存在?

    窗外,似有风过,微响的窗棂,令文子安默坐的身形微微一动,“邱逸!”低声轻唤,摇头道,“屋中无人,你却从不走门!”

    暮色中,邱逸的身形轻如烟渺,自窗隙滑入,“公子!”低唤一声,微微耸肩,慢慢行至文子安身旁,不满咕哝道,“往日倒也罢了,如今,这房里却未必无人!”

    左右一瞧,问道,“公子,少夫人还不曾来么?”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勾的唇角,强忍了一抹笑意。这三日来,叶轻痕日日黄昏必至,携着大堆精美菜肴,逼文子安食用。

    “不曾!”文子安淡淡摇头,唇角带出些许无奈,低声道,“今日退堂之后,想是去祭奠叶若罢!”念及那个淡如雏菊的丫头,心中掠过一抹酸涩。除却叶语和叶若,文府,还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

    “哦!”邱逸漫应,于桌上倒杯茶吃了,想了想,又道,“公子,邱逸思谋再三,欲查二夫人之事,须从文夫人下手!”

    “嗯!”文子安轻轻点头,叹道,“只是,事隔二十余年,纵知她与此事有关,又如何查法?”微微苦笑,说道,“难不成,擒了她严刑逼供么?”

    邱逸默然,想了片刻,突道,“公子,昨日邱逸碰见一桩奇事!”见他留神,俯身于他身侧,悄声道,“便是叶语受辱的那座小楼,昨天夜里,有灯光透出!”

    “灯光?”文子安一怔,身子一挺坐起,急道,“莫不是又有丫头,着了恶人的道儿?”

    “那倒不是!”邱逸摇头,说道,“似是有人寻找什么物什,我方至窗口,便被他警觉,灭了灯火。黑暗中,未曾瞧清样貌!”

    “昨夜……几时?”文子安心中暗自寻思,莫不是叶轻痕昨夜外出,自己竟未知觉?

    “四更时分!”邱逸低应,回首向窗外一瞧,诧道,“这样天色,少夫人竟还是未来!”垂眸向文子安悄视,勾唇偷笑。正于此时,但闻院中竹叶轻响,邱逸轻道,“来了!”身形疾起,向窗口掩去。

    窗棂轻响,风声飒然,邱逸滑出的身形一顿,手掌疾挥,“啪啪”两响,已与人交了两招,身形疾闪,跃回屋内。

    “何人?”叶轻痕的声音轻喝,房门“嘭”声大响,为她一脚踹开,娇俏身影疾掠而入,手掌翻飞,连勾带打,快如闪电,一口气向邱逸攻出十余招。

    窗外,一条更小的人影掠入,手中寒光一闪,白刃如雪,向邱逸咽喉疾刺。

    邱逸连连倒退,避开叶轻痕双掌连击,手指轻弹,“当”声脆响,另一人手中兵刃已断为两截。

    叶轻痕大惊,握指成剑,向邱逸飞身疾扑。邱逸再退一步,但觉背心一实,已避至墙角。眼见叶轻痕指剑袭到,邱逸身形一矮,自她腰侧疾掠而出,向文子安扑去。

    叶轻痕大惊,疾声喊道,“子安小心!”飞身倒卷,自后追击。

    邱逸见她赶至,一把拽过文子安挡于身前,急声喊道,“公子!”

    叶轻痕身形顿凝,一手拦住叶桑,问道,“子安,你识此人?”

    文子安微微一笑,说道,“九儿,你可还记,两年前,子安自雪地中救过一个孩子?”反手将邱逸拉过,推于身前,含笑道,“他便是那个孩子,这两年,一直暗护子安!”

    “两年前的孩子?”叶轻痕明眸微眨,向邱逸侧首观瞧,黑暗中,唯见一双清亮眸子,默默凝注。

    “少夫人!”邱逸躬身见礼,垂首向文子安道,“公子,邱逸告辞!”眸光向叶桑一扫,便向门外行去。文子安暗觉好笑,这两年来,邱逸出入他房中无数次,今日,似是第一次走门。

    只一照面,叶桑长剑便折于他手,此时见他清亮眸光望来,似是带着抹挑畔,不觉心头怒起,疾声喊道,“喂!”却见他头也不回,背影一晃,便于墙头隐没。

    叶桑挑眉道,“九儿姐姐,此人武功之高,怕在六爷之上!”轻轻咬唇,顽皮大眼眨了眨,笑道,“九儿姐姐且与姑爷亲热,桑儿再去会会!”话音方落,小小身影一闪,已向门外掠去。

    文子安微窘,叶轻痕却不以为意,扶文子安坐下,笑道,“不想你身旁竟有这样高手,往日,九儿竟白白担忧!”

    文子安微微一笑,撇过邱逸不提,问道,“桑儿与九儿一同回的大都么?”

    叶轻痕嗤的一笑,说道,“傻子安,这两年来,桑儿日日出入你这文府,你竟一无所觉?”

    文子安奇道,“桑儿日日出入文府?”

    “嗯!”叶轻痕轻应。于他身旁坐下,双手抱揽,柔声细语,自两年前离去时说起。

    那日出了文府,昏倒之前,叶轻痕耳边,捕捉到他最后几声琴声。便只那几声,她心中已知,那休书,定是他万不已。

    回至叶家,三位哥哥不顾她身体虚弱,尽皆劝她回返江南,便连杨陌、杨路亦是同劝。

    她心知有异,便假意应允,暗中却另做打算。只须出了大都,便设法悄悄潜回。哪知行藏被叶惊风看破,只将她怀有身孕之事告知。叶轻痕瞬间了然,文子安此举,只是不愿自己骨肉再如他自个儿一般,于大元朝廷监管下长大。而众兄长不顾自己身体虚弱,自是怕事有反复。而请杨路相陪,是因杨路医术杨陌亲传,有她相伴,自是无忧。

    反复思量,叶轻痕依从叶惊风与杨路劝说,随二人回返江南。在她坚持之下,却悄悄将叶桑遣回,暗护文子安。

    文子安听罢,苦笑道,“桑儿于府中伏了两年,我竟一无所知!”

    “倒也不是!”叶轻痕轻轻摇头,“桑儿赶回,子安业已受伤。桑儿闻了消息,却无法见到子安,只回返叶家。其后,不过日日入府探查子安病情罢了!”叹了一声,又道,“这两年来,子安诸事,九儿尽知,不想子安眼盲,她竟瞒的严严实实!”

    文子安摇头笑道,“是六哥之意,莫要怪她!”

    叶轻痕低应一声,手掌于他面颊轻抚,轻道,“九儿与子安重聚,旁的事,又何须计较?”仰头想了想,“啊哟!”喊了一声站起,说道,“方才闻你屋中有人,竟将饭菜忘了!”快步奔出,于院子中将食盒取回。文子安顿觉肚腹涨满,微勾的唇角,却泄出一抹温柔。

    连着几日劝说,文子安终究未应叶轻痕同去江南。而叶府,却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文夫人下了轿子,仰首向叶家大门望去。但见锃亮的黑漆大门上,黄澄澄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首的黑漆牌匾上,“叶宅”两个镶金大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当年事,瞬间袭上心头。学士府中,初见叶家兄妹,虽知叶家巨富,但,在她的眼中,亦不过市井之徒。其后,诸事频发,在自知无望之下,亲口允婚,叶轻痕嫁入文府。同一日,文子安也朝廷重用……

    而……随着叶轻痕被休,文子安受伤,文家竟没落至此。如今,又如当年一般,除却叶家的财势,她不知从何借力,再振文家门楣。她更不知,叶家,又如何看待文子安?

    思及当年,对叶轻痕的绝决,文夫人心中大为迟疑,欲去还留,思量再三,却暗暗咬牙,命康辽上前唤门。

    门声微响,“吱呀”一声,一扇半启,叶衡自内探入身来,一眼见了文夫人,不禁微微一怔,瞬间将脸一沉,冷道,“文夫人,想是走差了门罢?”

    文夫人微微皱眉,尚未应话,康辽忙道,“管家,我家夫人来访六爷,还请管家通报一声!”

    叶衡冷笑道,“只怕我们这等人家,招呼不了夫人这样‘贵客’!”哼了一声,慢慢腾腾向府内去。

    文夫人心中本就瞧不起叶家,此番忍羞前来,已觉委屈,此时见一个家人便将她如此奚落,心中气极,狠狠咬牙,低声骂道,“奴才!”转身欲去,又觉不甘,转回立了片刻,仍不见叶惊鸿来迎,向康辽问道,“这叶家宅子深么?为何用这许久!”

    康辽略一寻思,回道,“若说前进院子,与我文府相差不远,至于后院,怕是大我文府十个有多!”

    文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大都叶宅,只为叶家兄弟偶来大都的居处,便一大至此,那,叶家旁的产业……转念间,怒气顿消,反是喜上心头。同时,心中亦是暗悔,往日明知叶家巨富,却从未好生运用。如今虽说叶轻痕回了大都,但此事成与不成还未可知?

    心中计较良久,仍不见人来。文夫人渐觉不耐,正欲命康辽再唤,却闻门内脚步声响,府门大开,叶惊鸿跨出门来。双手一拱,说道,“文夫人大驾光临,实是意外!”也不多所客套,侧身斜引,请他进门。

    文夫人见他竟不行晚辈之礼,心中暗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强忍了,笑着回礼,迈入府门,口中问道,“六爷一向可好?”眸光环视,但见庭院齐整,并不显奢华。侧角门后,却是林木层叠,隐有水声。她心中惊叹,却声色不动,随叶惊鸿奔前厅来。

    分宾主入座,叶惊鸿命丫头奉了茶,方才问道,“夫人此来,可是有事?”向她打量几眼,竟猜不出来意,不由心中暗暗疑惑。

    文夫人“嗯”的一声,向厅门一望,问道,“九儿不在府中?”

    叶惊鸿长眉淡挑,含笑道,“九儿离大都两年,这一回来,便日日与阿布郡主玩耍,一早便去了!”

    文夫人闻“阿布郡主”四字,微微一怔。恍惚间,似是记起当年事,不禁叹道,“阿布郡主瞧着年长,竟仍未许配人家,肃王爷竟也由着她!”向叶惊鸿一瞅,振了振精神,清咳一声说道,“六爷,去年春起,是子安少不更事,惹出些事端,至使发妻休离。如今……老身舍脸登门,是……是想……想知晓,九儿……可愿再回文府?”强撑了脸面将话说完,脂粉虽厚,却已是满脸通红,在叶惊鸿灼灼的注视之下,恨不能寻条地缝钻将入去。

    叶惊鸿心下恍然,微微点头,眉目间,带出一丝笑意。手中杯茶往几上一放,发出清脆“当啷”声响。

    文夫人心头一颤,恐他发怒,不给自个儿留一丝脸面。又盼他瞧自己年长,应下此事。两种思绪纠结,不敢向叶惊鸿多瞧,咬了唇,眸光向厅外张去。

    曾为情孽纠缠,叶轻痕待文子安深情,她心中岂会不知?此一刻,只盼当年那眼中钉出现,解她此时窘迫。

    叶惊鸿向她默视良久,方慢慢道,“夫人,当年,九儿未有大错,便遭休离。这休书,可是文大人亲笔!”心中暗自冷笑,文府没落至此,这妇人尚不甘心。她这样放下身架前来,却原来,竟是又打上叶家的主意。

    文夫人闻他提及当年事,不由干笑两声,说道,“实是子安的错,回头,老身命他登门,磕头赔罪便是!”强撑了笑容,身子前俯,又道,“老身亦知,九儿心里只有子安一人。六爷,杀人不过头点地,子安好歹是一品大员,若他肯磕头赔罪,便劝劝九儿,结发夫妻,总强似那走二岔路的!”

    叶惊鸿轻轻摇头,叹道,“虽说我叶六是当哥哥的,九儿之事,却做不主。当年,她誓嫁子安,我兄弟五个都难以阻劝,只随她。如今……”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又再将茶端了,轻啜一口。

    文夫人思及往日待叶轻痕种种,心中亦觉无底,咳了一声,说道,“只须六爷不阻,我命子安劝回九儿便是!”偷眸见他不语,又问道,“六爷,此番回京,便只兄妹三人么?”

    叶惊鸿不知她意有何指,只“嗯”的一声。

    文夫人垂首思谋,几次张唇欲语,又觉难以启齿。隔了片刻,见叶惊鸿不问,只道,“两年前,我……我那外孙女儿,名唤绮儿的,被叶大爷带往江南,此次,竟不曾带回么?”

    叶惊鸿不意她提及原绮儿,微微一怔,说道,“绮儿?她不曾同回,夫人倒还记!”

    文夫人忙道,“她如今可好?想是长大了罢?我……我那可怜的女儿只留这一点骨血,我……我又怎能不念着?”说着,呜咽出声,拉了手帕拭泪。

    叶惊鸿见她作做,越发不知其意,虚应道,“有劳夫人惦念,绮儿若知,定感宽慰!”

    文夫人哭了会儿,又道,“那一年,因她父亲要将她卖人,方交于大爷带了去。去年,她父亲于南疆战死,留下诺大一处府衙。府中不知多少财物,被那般没心肝的奴才抢了去,如今,竟没落了!”

    叹息一回,又道,“如今,绮儿只余老身一个亲人,若是六爷肯给个着实地界,老身便派人接回。她不愿回原家,此番回来,便于文府住了,随着子安,改了姓文,也是个正牌的小姐,又强过寻常百姓……”

    叶惊鸿闻至此处,已全数明白。文夫人此来,一为求回妹妹叶轻痕,二为接回外孙女儿原绮儿。闻她犹自念叨,心中不觉怒气暗生。

    这大都城中,朝野皆知,文子安双目失明不说,且已无法育有子嗣。如今文府没落,这妇人便想迎回叶轻痕,借用叶家财势,再撑文氏门户。她明知叶语所生,是个西贝货,并非文氏血脉。原绮儿虽是外姓,却是文氏骨肉,自然强过叶语之子。令原绮儿改了姓文,是不令文氏流于外人之意。

    叶惊鸿心中念头暗转,口中却淡淡回道,“夫人,当初子安托我叶家照护绮儿,并未说日后送还的话!”

    文夫人如意算盘打的正响,闻言倒是一怔,问道,“六爷此话何意?那可是老身嫡亲的外孙女儿!”

    叶惊鸿淡淡摇头,说道,“不论绮儿与夫人有何干系,当初,绮儿乃子安相托,若要讨回,还须子安亲来罢!”

    文夫人霍然站起,欲待发怒,转念又引行忍住,喘了几口粗气,又再坐下,说道,“如此,便令子安前来讨要,六爷切莫令骨肉分离才好!”见他未置可否,再说不出旁话,只告辞。

    午后,文子安正由张淮扶了,于园中漫步,丫头来唤,说夫人有请。文子安心中诧异,自他眼盲之后,除却每日晨昏定省,便甚少于文夫人面前服侍,今日召唤,竟是大为怪异。

    随至后堂,文子安跪下见礼,文夫人温言道,“你身子不好,行动不便,这礼数勉了罢!”命张淮扶入椅中坐下。

    文子安谢过,问道,“母亲唤儿,可是有事?”

    文夫人挥手命张淮退出。心中盘算片刻,方道,“子安,那日刑部大堂上,闻说九儿曾去,你可瞧见?”

    文子安淡笑道,“子安眼盲,九儿纵在,又如何瞧见?”语气温文,闻不出一丝情绪。

    文夫人微窒,叹了口气道,“纵是瞧不见,总听见罢!”向他打量一眼,缓缓道,“当初,是母亲心高,欲令你攀上阿茹娜公主,不意,驸马竟能生还……”惊觉失言,急急收口。隔了片刻,又道,“你与九儿,原是恩爱夫妻,如今她既回来,你竟并无他想?”

    文子安默然半晌,淡道,“母亲,九儿出身商贾,一向无甚规矩,致使母亲不容。如今……”话气略缓,摇头道,“儿已成废人,万万再无精力周旋。”

    文夫人闻他说的颓废,不由怒道,“纵是废人,你便如此混一世么?”手指颤颤,向他指了指,训道,“便因你成了废人,攀不高门,方须设法将九儿迎回。”

    “叶家豪富暂且放下,只论他们与杨陌的交情,你双目为杨陌所伤,有叶家相求,或可医治。纵算不医,不能替朝廷效力,有叶家那般亲戚,也不至门庭冷落至此。”

    “况,绮儿尚留叶家,你既不能生育子嗣,她便是我文家唯一的血脉。你先将九儿迎回,再接绮儿回来,改了姓文,你认做女儿,待她大些,招个女婿入赘,也可延续文家香火……”

    文子安闻她一番算计,心中不觉厌烦,淡淡道,“儿已身残,已无家室之想。至于子嗣……”轻轻摇头,续道,“母亲忘了?府中,已有母亲一个孙儿在!”缓缓起身,向她躬身一礼,温言道,“母亲,子安告辞!”也不唤人来扶,自行摸索出门。

    文夫人愣怔半晌,方省起他说的,竟是叶语所生的孩儿,不由咬牙道,“那般一个小杂种,又怎能接文氏香火?”心中恨恨,当初,只因周旋熊学明二人,方将叶语留下。哪知隔不多久,二人竟不再来,至使令一个生父不明的野种入了文家的姓。当初,为何就不曾念及原绮儿方是文氏血脉?恨一时,悔一时,又思如何说服文子安顺从。

    黄昏时分,叶轻痕手提食盒,依原路跃入文府,向文子安居处奔来。方绕过花圃,便闻一旁“嘘嘘”之声。回头一瞧,但见叶桑隐于树后,露出半张小脸,向她连连招手。

    叶轻痕忙奔将过去,一手拉她树后隐了,悄声道,“这几日不见你,又何处疯去?此时却躲于此处作怪!”

    叶桑吐了吐舌头,笑道,“九儿姐姐莫恼,那日我追了邱逸去,日久不曾玩,一时忘了!”见她斜目欲斥,忙悄声道,“九儿姐姐,你可知,姑爷为何不愿去江南?”

    叶轻痕皱眉道,“子安虽性子温和,内里却是个有主见的,想是有些事端,只慢慢劝说!”

    叶桑点头道,“姑爷确实因些事端,却是劝不转的!”见叶轻痕神色诧异,续道,“闻邱逸言道,姑爷是因生母之死事出蹊跷,决意查明,故尔不愿离了大都。”

    叶轻痕心头一震,瞬间念起,初识文子安时,便闻脱脱阿布说起,文子安生母死的蹊跷,传言为旁人所害。一时间,心中纷乱,轻声道,“事隔二十余年,又何处查去?何况……何况子安……”念及文子安双目已盲,心中大为酸楚。

    叶桑摇头道,“却也未必!闻邱逸所言,似是有甚蛛丝马迹,如今,姑爷疑着夫人。”

    叶轻痕变色道,“你是说,是夫人害了子安亲娘?”

    叶桑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说道,“邱逸只说姑爷起疑,并无实据!”

    叶轻痕皱眉思索半晌,一指戳了叶桑额头,说道,“这些时,你成日装神弄鬼,可曾查出何事?”

    叶桑一手抚额,怨道,“哪里装神弄鬼?只因当年那小楼之事怪异,桑儿时常入内查寻罢了!”

    叶轻痕“嗯”一声,问道,“可曾查出些头绪?”

    叶桑微微摇头,叹道,“似是寻常堆积杂物之处,并无异样!”

    叶轻痕寻思半晌,说道,“那小楼虽异,也不过两年前之事,且莫理它!子安既要查生母死因,我们当须助他!只是……过了二十年,这文府中,怕是难寻线索。我等先想想,何处可留线索,祠堂……或是……”仰首向天,苦苦思索,却闻身后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书阁上,有二夫人一幅画像,和老爷所遗书稿!”

    二人齐齐吓了一跳,回身急望,却见昏暗夜色中,叶语脸色苍白,穿着一袭青绸衣衫,静静立于树下。一时间,叶轻痕心绪如潮,咬了唇,怔怔注视。

    叶语上前两步,盈盈跪倒,轻道,“叶语见过小姐!”

    叶轻痕强笑道,“如今,你是子安的如夫人,我却已不是你的小姐!”

    叶语缓缓站起身来,抬头向她一望,便将头垂下,低声道,“叶语知晓,小姐断无宽恕叶语之理,只是叶语听闻小姐伤神,方忍不住出声罢了!”

    迟疑片刻,见叶轻痕不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沿小路慢慢行去。行出十余步,脚步略停,又道,“那副画像,便在左首第三排架子上,一寻便!”停了停,脚步加快,匆匆去了。

    叶桑轻轻吁了口气,说道,“不论真假,桑儿去寻一遭,若果真有,横竖着些儿线索。”顿了一顿,又道,“叶语虽对不起姐姐,万料她不至加害。”

    见她不语,手她手臂一推,笑道,“九儿姐姐,你快些去罢,莫让姑爷饿着!”手指向她手里食盒一指,抿唇偷笑。

    叶轻痕面目不变,伸指于她额头一戳,悄声道,“小丫头,你须小心才是!”探身向外一张,方道,“我且去了,你若果真寻,带了回府,慢慢瞅罢!”自树后绕出,匆匆向文子安居处奔去。

    二人前后离去,不远处的树后,又慢慢转出一个人来,一双清亮的眸子带出一抹深思,轻轻点头。“公子,或者,少夫人当真助了你!”喃声低语,向叶桑身后随去。

    文夫人连日相逼,文子安终究去了趟叶府。自他去后,文夫人便坐立不安,于前厅中时时伸颈张望。眼见近午,方闻门外小厮报道,“公子回府!”

    文夫人见他一去两个时辰,心中升出些指望,忙忙迎出问道,“子安,你可见着九儿?她可应你回来?”

    文子安脚步略停,却抿唇不语。

    文夫人心中焦急,一手连推,急道,“你快些说于为娘知晓,为娘方好替你尽力!”

    张淮见文子安仍是不语,忙道,“夫人,少爷累这半日,还是歇歇再说罢!”一手举起连摇

    文夫人见他神情怪异,只道,“那便扶少爷回去罢!”

    张淮略略点头,扶文子安向后院去。隔了片刻转回,向文夫人禀道,“小人随少爷去了文府,叶塘道少夫人与二爷、六爷均不在家,请少爷于厅上等侯,不曾好生服侍也倒罢了,竟是茶也无半盏,只那般枯坐。少爷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叶六爷方才回府,闻说少爷来访,只说一声‘不见’,竟连厅也不入,便向后院去了!”

    文夫人怔了半晌,低声道,“却不知是叶家恼了子安,还是九儿之意?”转念又拉了张淮,询问那日刑部堂上,叶轻痕神色。暗想年关将近,盘谋年下寻人调和,倒也不再强逼。

    眼见到了年尾,大都城中,已有商辅清扫结彩,映出一片喜气。而诺大的荣禄大夫府里,却是一片萧条阴森。一连多日,每至黄昏日落,府中后园、角楼、树梢、池塘……时不时会有几声女子轻泣。凄凉哀婉,闻之令人心碎。更有家人亲见,夜半时分,小湖上,一名白衣女子凌波掠过,伴着阵阵哭声。

    府里闹鬼!

    一时间,府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家人、丫头尽皆惊恐万分,有去处未有奴籍的,纷纷逃去。无去处或入了奴籍的,亦是未至日落,便闭门上锁,再不敢踏出屋门半步。不过几日,府中人丁,竟减去大半,府内府外,越发荒凉萧瑟。

    那日,大雪纷扬。日色方暮,后院中,又是鬼哭声声。府中家人早早关门上户,躲于屋中发抖。唯有文子安所居小院,却是一片暖意融融。

    “子安,乖,再吃一口!”清脆柔嫩的声音,含笑低哄。叶轻痕夹着一筷菜肴,追着文子安躲闪的嘴巴,成功塞入。“再喝一口汤!”未等他将菜肴咽下,汤匙已送到唇边。

    “九儿!”文子安无奈低唤。离开江南数月,九儿莫不是将他当了儿子?轻轻摇头,一手挡下又再送上的菜肴,说道,“九儿,子安饱了!”

    “那把汤喝了?”清柔的笑声自耳边轻荡,未等他出声,又有汤送入嘴巴。

    “咳!”文子安不防,不由一阵呛咳。

    见他一张俊颜涨的通红,叶轻痕忙伸手于他胸口轻揉,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吃便不吃罢!”好笑的看着他蹙紧的双眉,拭去他唇角汤渍,柔躯偎入怀里,唤道,“子安!”一手攀了他肩膀,柔唇附上,温存缠绵。

    “唔——”文子安心头怦然,手臂不自觉环紧,细细品味唇瓣间那抹熟悉的馨香。

    隔了良久,叶轻痕方不舍抬头,轻声道,“子安!一顷儿九儿尚有些事端,晚些儿再来!”缓缓将他发结打散,替他梳理顺畅,柔声道,“你早些安歇,不必等我!”

    “嗯!”文子安轻应,双臂于她纤腰一紧,柔声道,“九儿,近日闻说府中不甚安宁,你出入小心些才好!若是天晚,便莫要奔波!”微微一停,又道,“也不必日日携那许多吃食,子安自个儿,哪里吃许多?”

    叶轻痕闻言,不禁闷笑出声,却道,“只说府中闹鬼,却不知九儿是搞鬼的祖宗!”手指于他面颊轻抚,叹道,“养了许多天,你仍是这样削瘦,多用些吃食方好!”

    文子安吓了一跳,忙道,“九儿,子安果真饱了!”

    叶轻痕扑嗤一笑,说道,“傻子安,九儿也不愿撑坏了你!”抬眸见暮色已浓,起身收拾了碗碟,道,“子安,九儿且去,你好生歇着!”俯首于他唇上一吻,匆匆而去。

    文子安闻脚步声远去,微抿的唇上,掠过一抹满足的笑意。笑意未消,便唤道,“邱逸!”

    “公子!”邱逸闻唤应声,自花厅外步入,“时辰尚早,公子不必着急!”将柜门打开,翻拣片刻,寻出件狐裘皮挡风,一顶雪貂帽子。

    文子安心中大为紧张,问道,“邱逸,你确信,今夜前去,必有所获?”

    邱逸“嗯”一声,说道,“成与不成,终须试试!”转身于他身旁坐下,笑道,“这些时,少夫人与桑儿装神弄鬼,也闹的够了。今日,特令邱逸将公子诓去,看出好戏!”

    文子安嗤的笑出声来,说道,“那你计较如何诓了我去?”

    邱逸笑道,“公子且歇会儿罢!”扶他上床躺卧。

    文夫人所居小院,本有八名丫头。两年前,如碧身亡,又有一个丫头出府嫁人,本余六人。前些时府中闹鬼,又有三名丫头典身,逃了出府。剩下三人,此时两个在侧房里早早安歇,另一人于文夫人外间守夜,亦是早早熄了灯烛。

    近日因府中多事,文夫人睡不安稳,便如此时,睡梦中,尚闻远处,有飘飘忽忽的呼唤声。摒息凝神,却又无法听真切,更是无从捉摸。

    窗外,狂风疾卷,有凉意渗入。床帐飘垂,微风飒然,文夫人缩了缩脖子,朦胧张眼,侧转头,下意识去瞧门窗是否关好,却……

    “啊——”一声尖厉的惊呼,脱口而出,文夫人惊跳而起,手脚撑了床塌,连连后退,簌簌缩于床角。双眸大睁,惊恐瞪视着窗边,白衣飘飞的人影。

    “小姐!”人影轻唤,声音飘渺无力,身子稍稍侧转,苍白的面颊迎上窗纸透入的星光。“小姐,可还记落雪?”秀美恬淡的脸上,苍白无色的唇轻启,幽幽而问。额角,缓缓淌下的鲜血,带着一丝刺目的怖意。

    “落……落雪!”文夫人颤抖重复,目光下移,看到的,却是落雪悬空飘浮的双足,正于翩然飘飞的裙摆中摇晃。文夫人双瞳骤然收缩,恐怖,紧紧抓攥着她的心脏,大张了嘴,却再也发不出声响。

    “是……落雪!”落雪的唇角,掠过一抹凄凉笑意,“小姐,你还记落雪?落雪好开心……”幽幽飘出的声音,时断时续,殊无喜欢之意。

    “小姐,落雪的孩儿呢?我的儿子……子安呢?”飘荡的声音,平平滑出,没有任何起伏,更不带一丝情绪,甚或,并无多少真实。

    “落……落雪!”文夫子颤抖再呼,气息逼紧的喉咙,勉强挤出几个单音,“子……子安……好……好……在……在……”

    “他瞎了!”落雪苍白的声音低语,无神的眸子中,流出两行清泪,“小姐,你可对起我,对起老爷?”

    “老爷……老爷!”文夫人茫然低喃,“老爷!”语气自温柔变为绝望,摇头道,“是你们对不住我!”颤抖的身子,渐趋稳定,惊恐的神色,变凄厉。仰起头,一手指了落雪,咬牙道,“是你!是你占了他的心,令他有负与我,若不然,这世上,又……又岂会有子安?”

    “便是因此,你害了我,又害了老爷,如今,又害了子安?”落雪低泣,“小姐,你好狠!好狠!你便不怕报应么?”

    “我害了你?”文夫人惊跳,“你自个儿受不羞辱,触柱而亡,与我何干?”

    “受不羞辱?”落雪轻声重复,苍白的面颊,有一丝轻微的扭曲,平滑的声音,飘飘说道,“是啊,触柱而亡,我……我的头,好疼啊!”轻轻摇头,呆滞的眸子,慢慢转向文夫人,滞然道,“好端端的,我自个儿便……触柱而亡?”身子轻飘,向文夫人慢慢移近。

    “不!不!别过来!”文夫人尖声惊呼,急急道,“我……我只想拿你把柄,令老爷不再那般宠你,谁知你信以为真,竟触柱而亡,我……我……实是并未想要害你!”

    急切的话语,不假一丝思索,说至后来,已是涕泪横流,泣道,“我……我只道你清白有损,老爷自会厌弃于你,哪知……哪知……他也只道我害你性命,竟与我反目成仇,我……我……又岂有不悔?”以手捂脸,失声痛哭。

    昏暗室内,一片静寂,唯余文夫人痛悔的呜咽。隔了片刻,落雪幽幽道,“当年事,你还记?我却记不大明白了,你既说无心害我,便说与我听听罢!”闻她哭声不止,也并不催促,只虚虚飘飘悬于窗前。

    良久良久,文夫人哭声渐收,慢慢将心中隐了二十年的秘密一一道出。

    二十五年前,文夫人只是一个千户之女。大元朝廷因文子安之父年长,便替他选她为妻。出嫁之前,文夫人只知,她所嫁之人,为文天祥之孙。她嫁入文家,只为监管他出入起居,以便捕获宋室余孽。

    而……她与指派她的大元朝廷均未料到,一意为朝廷立功的她,在掀起盖头那一瞬,一颗心,便已沦陷,她不可救药的爱上面前这个俊逸儒雅的男子。

    她更未料到的是,面对她的一番痴情,他从不曾正视,反是她带入文府的丫头落雪,渐渐令他迷失、令他痴狂。

    当她知落雪怀有身孕时,如遭雷击,但为了在他心中争一席之地,只点头,允他将落雪收房。

    文子安出世前,他尚以礼相待,令她恍惚间以为,她已入了他的心里。而文子安出世,在他望向她母子的眸光中,她方始惊觉,她的美梦已碎为碎片。嫉恨之余,她向胁迫她许久的熊学明求教,熊学明令她设法,拿落雪把柄。

    那一夜,她将落雪唤入祠堂,却在落雪来到前离开。落雪入了祠堂,等待她的,是管家淫邪的笑声……

    “落雪……”文夫人的声音,变的脆弱嘶哑,“管家受我之命,只须……只须将你衣衫除尽,我便闯入,指你二人有私。哪知……哪知……你……你……你激愤之下,竟触柱而亡,我……我并不愿伤你性命!”

    低声的呜咽,渐渐转为凄厉的控述,“你死了,他的心,也便死了,他眼里,再也没有我,没有两个女儿,只有他的儿子文子安!落雪,这二十年来,你以为,我好受吗?啊?”

    哭问声中,俯于被褥中的头骤抬,望向窗前飘荡的白影。而,窗前,早已失了落雪的影子,她看到的,只是大开的窗户,和……

    “夫君!”文夫人失声惊呼,神情自凄厉转为惊恐,又再转为狂喜。狐裘挡风,雪貂帽子,风中飘散的长发,俊逸儒雅的容颜……文夫人急跃下床,跌跌撞撞向窗边奔去,大声唤道,“夫君,你……你可是来瞧我么?”奔流的泪水,颤抖的话语,带着刻骨的思念。

    “你……”幽深双眸,炯炯逼视。窗外男子身躯颤抖,一手向她直指,咬牙道,“你……好恶毒的妇人,你只因一时妒念,便损人清白,伤人性命。我……我……好恨……好恨你……”一语未了,双唇一张,一口血箭飙出,喷上文夫人面颊。

    “公子!”暗影里一声疾呼,劲风扑面,文夫人但觉眼前一暗,便此失了知觉。

    已整整三日,文子安的神智,一时清醒,一时昏迷。清醒时,只大张了无神的眸子,默默不语。昏迷时,却不住低喃,“娘,别走,别丢下子安……”

    “娘……娘!你要子安怎么办?”

    “娘,带了子安走……”

    ……

    文夫人的心,颤颤而抖。她无法确定,那一晚见到的,是文子安,还是亡故的丈夫。若说是亡夫,为何子安会突然病倒?若说是子安……那幽深逼视的眸子,又岂是一个盲了的文子安所有?揣测难安,耳闻文子安声声唤娘,便从骨头缝里,渗出森森寒意。

    那不是唤她!她知道。虽说,她养了他二十年,而他,一向只唤她——母亲!娘,这一允满孺慕之情的称呼,却从不曾出口。

    娘?他唤的,可是自己的亲娘啊!那么,他可是知了落雪的死因?她不知道!她甚至无法分清,那一夜,是她的梦,还是真实?

    那日,她悠悠醒来时,好端端的躺在自己床上,窗,好端端的关着,身边,有一个正替她寻找衣衫的丫头。她揽镜自照,脸上,也并无鲜血,便连地上,亦是了无痕迹。那,只是她的一场噩梦罢?

    第四日黄昏,文子安突然发起烧来,一张俊美瘦削的脸庞,烧的通红。神智,陷入昏迷,自喃声乱语,转为沉沉的昏睡。文夫人于他屋中守至半夜,丫头劝了几回,只叹息着离去。

    第五日一早,文夫人方刚起身,便闻府内一片纷乱,文夫人心头一紧,不及披衣,便急急奔出,一手拉过个丫头问道,“府中出了何事,这样吵嚷?”

    丫头脸孔煞白,颤声道,“夫人,少爷……少爷去了!”

    文夫人心底一疼,一瞬间,脑中空空,心中一片茫然。二十年苦心培置,二十年悉心教导,齐齐袭上心头。胸口热浪汹涌而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跌跌撞撞向小院奔来。

    奔入内室,但见叶语正一旁坐了垂泪,上前一把推开,扑于床沿,哭喊道,“子安,子安,你醒醒,为娘来看你!”一手握上文子安手臂,已是冰凉一片,竟是死去多时。

    文夫人心头大恸,伏于文子安身上连摇,求道,“子安,你醒过来,凡事娘全数依你,你醒过来……”

    一旁丫头闻她哭的凄惨,泣声劝道,“夫人,少爷已然去了,夫人莫要哭坏身子才是!”

    “去了!”文夫人茫然低念,心头空空洞洞,竟不知身之何在。念自己这一生,先争为朝廷立功,又与落雪争宠,及至文子安长大,又争攀龙附凤,争财争势,争与文氏门楣增光,争至今日,竟将文氏最后一滴血脉断送……

    泪水,滴滴滑落,文夫人摇头低泣,念道,“子安,你这一去,让娘依靠何人?”思及自己两个亲生的女儿,一个与文家断了来往,一个死于非命,自己身后,竟是一片凄凉。

    一旁张淮见她呆坐不语,只劝道,“夫人节哀,少爷身后事,还须夫人做主!”

    文夫人茫然道,“身后事?”眸光微转,瞧上文子安苍白容颜,心中一阵酸苦,一阵伤痛,垂泪道,“子安自幼,我虽不曾好生疼他,但所用之物,却并无差劣……身后事,你尽着府中财力办罢!”以帕拭泪,恍恍惚惚站起,慢慢晃出门去。

    张淮闻命,急急指派人手,备办棺木,典衣入殓。又将众家人派出,于各府报讯,央人上奏朝廷。至午后,柳木棺材,灵纸灵幔,诸事倒也就序。

    张淮正指派家人替文子安入殓,叶语携了一岁孩儿,捧着一把古琴前来,泣道,“这落雁琴,是公子生前至爱,公子既去,便也随了去罢!”一手于琴上轻抚,念及文子安受她冤屈,到头来为保她名节,却又代为遮掩……心中感念,不禁簌簌落下泪来。

    张淮见她容颜惨淡,神情悲戚,心觉不忍。点了点头,将琴接过,置于棺中文子安身侧。叶语携孩儿于棺木旁坐了,披麻戴孝,哀哀悲泣。

    文府府门大开,众家人于门前守候。哪知自晨间报丧,等到午时,来吊唁之人,竟是寥寥无几。

    张淮追随文子安多年,心知人情冷暖,向下人吩咐道,“你们自门外候了,且莫散漫,旁人未必肯来,叶家怕是即刻便到。”

    话声方了,便闻门外家人扬声喊道,“杨大人到——”

    张淮大为惊诧,匆匆迎出。未至厅门,便见杨陌率着十余随从大步入厅。向灵位棺木一瞥,不动香烛,只躬身行了个礼,朗声道,“奉圣上口谕,杨某前来验尸!”反手于后,自随从手中接过药箱。药箱打开,布帕辅展,自内抽出一枚尺余长的银针。

    张淮倒抽一口凉气,忙上前赔笑道,“杨大人,我家少爷死去多时,尸身业已僵冷……”

    杨陌冷道,“杨陌奉旨而为,切莫阻挡!”一掌将他推开,向棺木行来。

    文府家人眼见文子安身死,遗体还要受辱,却无人敢阻,尽皆噤声束手,眼睁睁瞅着杨陌向棺木行去。众人皆知,当年,杨陌因争娶叶轻痕与文子安失和,两年前,更因文子安有负叶轻痕怀恨,至使金殿下毒。二人积怨,由来已久,此番文子安丧命,杨陌奉命验尸,又岂能轻易放过?

    眼见杨陌步步行来,叶语颤颤立起,哭道,“杨大人,你与公子相交一场,如今公子已去,恩怨皆消,杨大人尚要辱及公子遗骨么?”

    杨陌脚步微顿,向她凝注片刻,摇头道,“君命难违,如夫人还请避避罢!”命人将叶语拉转。转身向文子安面容凝注片刻,手臂抬起,银针直下,向文子安心口慢慢插入。

    文夫人闻报,扶了丫头急急赶来。一眼见银针已入大半,不由放声大哭,“子安……子安,你一世未曾受过疼爱,如今去了,尚受这样羞辱!”又痛又悔,一口气转不上来,仰天便倒。

    众家人大惊,忙忙上前扶起,拍背揉胸,乱做一团,又有谁还顾了死去的文子安?

    眼见杨陌手中银针已尽,棺中文子安仍是丝毫不动,杨陌轻吁口气道,“果是死了!”手指轻捻,慢慢将银针取出,但见银针银白雪亮,竟无一丝血迹。

    文夫人恰于此时醒转,一见之下,触及当日亡夫验尸,越发伤及难忍,放声大哭。她自从文子安身亡,心中难信,存了万一的指望。盼他只是一时闭气,隔些时,自会醒转。

    此时见杨陌这样作为,文了安便是有救,这银针一下,亦是死的透了。不由号啕大哭,难以抑止。

    正乱做一团,闻府门外家人扬声报道,“叶二爷,叶六爷到——”呼声未已,脚步声急急响起,伴着家人急促的喊声,“少夫人!少夫人!杨大人正在验尸,少夫人等等罢!”

    “什么验尸?”叶轻痕惊慌的声音响起,一条娇俏身影已疾奔入厅。

    文夫人一眼见了,大声哭喊道,“九儿,子安去了,你……你来晚了……子安……子安……”

    叶轻痕脸色骤变,提步向棺前奔去。

    “盖棺!”杨陌疾喝,大步向叶轻痕迎上。手下随从闻令,左右齐上,将棺盖向棺身合去。

    张淮大声呼道,“杨大人,三日方始钉棺,诸亲友尚未面别,为何此刻盖棺?”手臂力挣,奈何被人左右拉住,却动弹不。

    “子安!”叶轻痕向前直扑,却被杨陌一把抱住,说道,“九儿,子安已去,你……节哀罢!”

    “不!不!”叶轻痕急急摇头,惊惶的眸子,急急向杨陌望来,摇头道,“不!不会!杨大哥,子安没死!子安说,还要再迎娶九儿,他怎么会死?”双手紧紧攥了他衣袖连摇,求道,“杨大哥,你救救子安,救救子安!”

    “九儿!”杨陌低唤,摇头道,“子安死了!”俊朗的面容,带上一抹痛楚,低声道,“九儿,你莫要伤心!”连他也不知,此刻的痛,是为了她,还是自己?满心话想要劝慰,却难出口。

    叶惊鸿随后奔入,一臂将妹妹拥入怀中,柔声劝道,“九儿!子安身子不好,如今……”抿唇停口,眼光向杨陌一扫,精亮双眸,闪过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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