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 重返1977 > 第四章盘道

第四章盘道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奇书网 www.qishu7.net,最快更新重返1977最新章节!

    笔趣阁 【 www.bqg8.cc】,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script language="javascript">showmn5();</script></div>

    <div align="center"><script src="/Ads/txttop.js"></script></div>

    <div class="adread"><script>show_read();</script></div>

    世上很多的事儿挺有意思。比如说总有人高兴总有人不高兴。

    连树木和鸟儿也一样,也有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如果树上长了虫子,树就不高兴。可树要是没虫子,鸟儿就没得吃,挨饥受饿的鸟儿就也不高兴。

    同样的,贼能偷着钱他就高兴,洪衍武丢了钱他就不高兴,要是连贼的影儿也找不着,他当然就更不高兴了。

    穿军便服的俩小子刚才是向西跑掉的,偏巧洪衍武发现失窃去追时,正赶上旅客出站。因此这俩小子一前一后刚跑过出站口,马上就被裹进了一片严严实实的人流。

    大量的旅客像倒散了的豆子似的涌了出来,出站的、接站的、找人的、问路的、买票的、转签的……谁遇到这种倒霉事都没辙,人流完全扰乱了视线,看哪儿是灰蓝绿,洪衍武再也找不着那俩小子的身影儿。

    跑得还真快,俩小子兔子托生的吧。

    没的说,钱必须得找回来。老薛队长的钱说什么也不能便宜这帮小王八蛋。

    不过,这事儿可得捂住了,要让别人知道,忒丢人。

    心里不断咒骂着,洪衍武开始琢磨那俩小子的去处。虽然他没当过佛爷,但他常年“养佛爷”、“洗佛爷”、吃佛爷上的“供”。而且上辈子坐牢的时候,他还结识过几个赫赫有名的“大佛爷”,和一些有着特殊本事的狱友。要说起贼行里的内情和花样儿,在这个年代,恐怕就连一些“专职”佛爷也不如他。

    他知道,但凡贼下了货,首先要务是赶紧离开现场远离丢钱的事主。一旦逃脱,紧接着就是找个僻静的胡同或者寻个公共厕所,好把偷到的战利品拿出来过一过数儿。有价值的东西收起来,没用的和钱包一起扔。在行话里,这叫“撇空包儿”。

    接着,他又去跟路人打听了下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凭经验判断,那俩小子的去向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去无人之处,要么就是去吃饭。

    要说广场附近的地方都是乱哄哄的,想找个没人的地界儿可太难了,恐怕就连厕所也得人满为患。再说,就他兜里那俩钱儿,几下还不数清楚了?

    对,那俩小子八成是去饭馆了。现在正是饭点儿,很可能他们会把自己的钱直接换了吃喝。

    快去!那五块钱可别让他们给花了。

    洪衍武心里像烧着一把火,挤过了人群,朝着广场边界寻过去。

    火车站的饭馆都在售票处西边,一共也就两三家。门面都不大,全是敞开着一扇油亮的对开木门,用挂着的厚厚棉门帘子遮挡风寒。洪衍武还记得这种可怜而寒酸的门面,这是当年的国营饭馆最常见的样子。

    其实这年头,无论是什么买卖店铺,甭问,一准儿都是国营的。

    国营,别看简单的俩字儿,对于这个时代的国人却有太多的意味。往往包含着童叟无欺,也意味着服务粗糙。不过,此时人民的消费要求也已经下降到了最低点,没人在乎饭馆的装修,出门在外的人只要有个地方能买到买饭,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要按今天来说,一般无论哪个哪个城市,火车站口的饮食都不太让人恭维。可在这个年代,由于没有私营经济,这条定律并不能成立。这里几家小饭馆虽然设施简陋,可为旅客们提供的大众饭菜却做得喷香。卖的最火的就是炒面,份足量多又好吃,一份才两毛六分钱、半斤粮票,多花六分钱还能再加碗菜汤。这使整个广场都飘散着熟面酱、酱油炝锅的味道。即使没有菜单、团购、打折券,在这几家饭馆等着买饭的队伍也依然长龙似的排到了门外。

    来吃饭的人南腔北调,有很多刚下车或是火车票中转签字等着上车的旅客。因为人太多,地方不够,许多的人都端着饭菜,到饭馆的外面自己找地方用餐。旅客们用过的盘碗筷子在饭馆外摆了一地,可这些东西也不用担心被打烂,因为有专人管收拾。火车站的常住客——盲流们,各有地盘。他们会挨个打扫旅客们吃不了的残羹剩饭,然后再颇有服务意识地替饭馆把碗筷摞在墙角摆好,绝对认真负责,环保无污染。这也是当年一景,蔚为奇观。

    洪衍武很快在一家兼营炒菜的馆子里找到了目标。他透过玻璃窗,一眼就能看到那俩小子正和其他四个人一起,围坐在一家饭馆左边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喝得正来劲。

    六个人的桌子上摆着五六个菜盘和白塑料扎杯装的散装啤酒,有冷拼有炒菜,在这年头算是一顿丰盛大餐了。看来这伙贼今天收获不错,正在喜气洋洋举行着庆功宴。而他们这种格格不入的奢侈,与其他旅客的节俭饭菜形成了强烈反差。

    排队的人太多,洪衍武只能硬挤。他一个劲儿解释自己不是加塞儿是找人,堆在门口的人们才勉强挪开点缝隙,让他挤了进去。而那伙贼这会儿正在碰杯,全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老赶就是傻,一到京城就犯晕。只要这么他妈一撞,他们就傻呵呵地回头。这还不拿下?白玩。”

    洪衍武刚进屋,就听见座上一个黑脸小子得意洋洋地正神侃乱吹。这小子和三角眼之间夹着小油头,仨人正肩并肩坐在一起,跟个韩流组合似的。看上去身材挺敦实,同样是十六七,上衣也穿的是军便服。就凭这身打扮和这话头,洪衍武就猜出这八成是撞他的那小王八蛋。

    黑脸只顾哨着犯口,把三角眼招烦了,三角眼隔着小油头一推他肩膀,“唉,你丫要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这话明显不怀好意。黑脸一听转脸就骂,“去你大爷!”

    小油头却也来帮腔。“不懂了吧?女的还真比你强。哪儿还用撞,往上一贴,老赶们全晕菜。你丫要不买个假发得了?”

    黑脸见小油头和三角眼合伙挤兑他,一脸的不高兴。正要还嘴,不料三角眼已经得了话柄儿,抢先拿他打镲。

    “丫长得太丑,就是戴假发,老赶也肯定是被吓晕的……”

    这俩坏小子,欺负黑脸习惯成自然,一人一句配合默契,立刻引起饭桌上其余人的哈哈大笑。

    “给丫一大哄哦……”

    “哦哄哦哄!”

    “给丫一搓板呀……”

    “回家洗裤衩呀!”

    这伙贼竟然接力起哄,明目张胆把桌子拍得山响。毫不顾忌别人的侧目,真是一伙下三滥的猫狗。

    而就在他们笑闹时,洪衍武伸手托住前面人的后背,和旁边的人说着“劳驾”,已经找了个空档,从排队的队伍中挤了出来。同时也看清了桌上六个人的全貌。

    仨崽儿的对面是仨成年人,看着差不离都是二十郎当岁。

    最外面的是个留着寸头瘦子,穿着一身半旧的劳动布工作服,看着像个家住郊区的工人。

    寸头旁边,背对玻璃坐的是个大个儿,这小子脖子粗脑袋大,用京城话说,这叫浑吃闷壮。

    大个儿再过去则是一个精壮汉子。这个人脸上棱角分明,腮上筋肉明显,咀嚼的时候能清晰看到肌肉的运动。只凭他坐的位置,洪衍武就能断定他才是这伙人的头儿。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位置比较特别,在墙角最里面,紧挨玻璃。坐在这儿,既能同时把屋里和屋外一览无余,又能利用同伴的遮挡,让别人不容易看到他。选择这种最隐蔽的方位,往往就是贼头的习惯。

    此时的酒桌上,失了面子的黑脸已经有点急眼了,他起身抄起塑料的啤酒升,就去泼小油头和三角眼。

    可那俩小子太鬼,他们见黑脸一动就知道没好事,滋溜一下全钻进了桌子底下去了。

    黑脸未能得逞,站着拍桌子直骂娘,下面的俩人却嬉皮笑脸耍赖不肯出来。

    那寸头还趁机犯坏打便宜拳,用脚去踢桌下的俩人。

    就在这伙贼正没轻没重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洪衍武已经走到他们的桌子前。

    洪衍武有他自己打招呼的方式。他直接把右手放在黑脸的左肩,就是发力一按。

    黑脸在全无防备下,只“啊”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歪,就跟根面条似的,被按得坐在了木凳上。

    洪衍武也没容这小子回头,紧接着右手一弯,又搂住了黑脸的脖子。他的左手则顺手从旁边抄过来把凳子,贴着黑脸坦然坐下。

    黑脸自然满心不爽,他丧着脸扭头一瞅,张嘴就要骂街。可没想到就这一眼,他就跟过了电似的打起了哆嗦。不用说,这小子认出来了。

    桌面上其余几个人此时都止了声儿。每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刚坐下的洪衍武,那脸色都好看极了,紧张、兴奋、惊慌、讶异、揣测、懵懂……甜酸咸辣苦,可谓五味俱全。

    “哥几个喝着呢?”

    洪衍武豪不客气,大咧咧打上了招呼。说完,他又露出白刺刺的牙冲在座各人一笑。可谁都看得出,他绝非好意。

    仨成年贼用错综复杂的眼神相互打着眼色。贼头微微一抬下巴颏,坐最外面的寸头立刻收到,咋咋忽忽站起来打头炮。

    “你丫谁啊?”这小子冲洪衍武一横楞眼儿,口气又冲又硬。

    洪衍武却没空搭理寸头,他只是单盯住那个发号施令的主儿。然后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强行搂过了黑脸。

    “刚才就这小子撞的我?”

    一边说,洪衍武一边用左手食指给了黑脸一个脑蹦儿。

    就这下,“当”得一声,黑脸的脑门上立刻多了个红点,眼泪差点没下来。

    这是挑衅!

    寸头被晾在一边,尴尬中满目怒色。可贼头却没发话。

    洪衍武手又一指桌子,“还有底下那俩,他们仨一起下了我的货?”

    这是责问!

    寸头已经摞起袖子,似乎想动手又有些犹豫,他转头去看贼头,却仍没得到指示。

    洪衍武再没废话,抬腿一脚,从桌子底下立马踹出俩大活人来。

    三角眼和小油头是连轱辘带滚钻出来的。他们从油腻腻的地上一爬起来,就叫着疼揉腰揉腿。

    仨成年贼都没料到洪衍武说踹就踹,惊讶中神色各异。

    寸头因为这一脚的力气咽了口吐沫。

    大个儿则是脸上的横肉怂动。

    而贼头的嘴唇这时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脑门起了个大包的黑脸揉着脑门回过神来。趁洪衍武没注意,他上手就去扒脖子上的胳膊。

    可他才刚一动,洪衍武就察觉了。而洪衍武根本没看他,仅仅是右臂肱二头肌一绷劲,结果就把这小子勒得像个吊死鬼似的伸出了舌头。

    “咳,咳……”黑脸一阵吭哧,几乎是拼命去推洪衍武的臂膀,可洪衍武的胳膊依然纹丝不动。

    这种角力其实根本无意义,因为黑脸虽然长得敦实,可洪衍武本身就有功夫。尤其在这个年纪,洪衍武不仅身体素质极好,又刚经过一年的强体力劳动。俩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黑脸落在洪衍武手里又怎能抗拒的了?只能是面团一个。

    寸头已经干站了半晌,这时见苗头不对,一拍桌子大喝,“你丫放开!”

    洪衍武只撇撇嘴,露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胳膊反更加了把劲儿。

    黑脸更受不了,脸顿时憋成了酱紫色,就像个紫皮圆茄子。这小子在洪衍武的胳膊里一通挣蹦,脚开始拼命蹬地。凳子在他的屁股下翻腾转挪,凳子腿最后竟然做起了高难度的摇摆动作,并发出“叮了咣当”的声响。

    这是绝对的升级对抗!

    寸头脸儿都气绿了,手一指洪衍武。“你丫叫板?我废了你!”

    随着寸头几乎变了调门儿的喊叫,“噌楞”一下,小油头、三角眼和另外那个大个儿都凑了过来。可他们的头儿仍然沉得住气,稳坐如山。

    偏偏洪衍武还就单等贼头发话儿呢。因为一般这种盗窃团伙,贼头可是团伙里最心毒手狠的人。要么最能打,要么手艺最高,或者两者兼顾,能压得住才能让这帮人全听他的。如果出来练活或者团伙之间火拼,同伙都得看贼头的眼色,自己可没主心骨。

    其实洪衍武觉得,贼头儿应该早明白这是仨小崽儿捅“炸”了,事主找上了门。这半天没反应,这小子肯定是琢磨什么呢。或许是怕他叫来了警察,在偷偷观察四周。或许是想抻抻他的斤两,在揣测他的来意。或许也只是担心在这动手,事闹大了不好收拾。不管这小子琢磨什么,反正他是故意要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让这伙人知道知道,他可不是好惹的,同时也想逼他们谈判。

    于是,洪衍武嘴角一扭,又加了三分气力。心里暗想:行,你不是硬充大铆钉吗?那就再加把劲儿,反正夹死了也不是我儿子。

    随着洪衍武这次用力,黑脸“腾”的一下彻底挺直了腰,屁股下的凳子也倒在了地上。

    这小子的脚丫子直接出溜到桌子下面了,他除了脖子被夹在洪衍武的胳膊里,身子现在也只有脚挨着地,其他部位全部腾空。而他那发白的手指,死死扒着脖子上的胳膊,额头的血管都快憋爆了。仅片刻,他就已经明显喘不上气儿,喉头发出既沙哑又艰难的喘息声儿,眼珠凸起,眼瞅着就快翻白眼了。

    贼头终于变了颜色,他先一伸手,制止了几个围过来想动手的手下,接着他就要开口说话。可就在这当口,没想到饭馆里一个身穿白褂子的中年大姐倒先不干了,气哼哼走过来。

    “干嘛呢你们?想打外面去,砸坏了东西赔啊。”

    原来刚才这里的异常状况已经引起了饭馆其他顾客的恐慌,深怕殃及池鱼的人们都躲避得远远的。排着买饭的队列一下乱了,扰乱了饭馆的正常工作。

    面对白大褂的斥责,贼头一点也没敢炸刺,反而赶紧起立,显出一脸殷勤。“大姐,大姐。没事,闹着玩……”

    洪衍武一看就明白了,这伙天天在这儿混的地头蛇,大概是怕惹急了这位大姐没地儿吃饭。这可是国营店,人家真敢撵他们滚蛋。

    白大褂板着的脸又转向洪衍武。洪衍武也怕招来警察,就势放开了黑脸。

    黑脸一下轻松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抚着脖子连声咳嗽。

    白大褂哼了一声,扭过头。这会儿,她又对还站着的寸头几个看不顺眼了。“你们看景呢?不吃走人,没看外头那么多人没地吗?”

    贼头忙招呼手下们,“坐下,都别咋呼了。”

    在贼头招呼下,站着的其他四人满脸不情愿都坐了回去,屁股下的木凳子被他们摆弄的“叽哩咣当”一通乱响。

    而排队的顾客们一见白大褂成功制止了流氓惹事生非,也逐渐安心起来。秩序因此渐渐恢复,喧闹很快平息了。

    “切,一帮臭流氓。”白大褂见他们还算知趣,骂了一句也就不再追究。她一回身又进了厨房,挺胸叠肚的样子挺像个高层领导。

    洪衍武看着直眨嘛眼儿。怪了嘿,这位大姐和赶他出候车室的那个值班员真像姐儿俩啊。语气神态都相似,就跟双棒儿(土语,双胞胎)似的。

    此时再看酒桌上,刚坐下的那四个人仍然是一副凶相盯着洪衍武,就像四只被拴上铁链的看家狗。而黑脸却是呼呼喘着气,满目骇然望着洪衍武。

    三角眼瞅个空,附在了贼头的耳朵上,“大哥,就这孙子。丫说是茶淀回来的。”

    贼头听完了眉头一挑,只点点头。

    洪衍武仍然一脸不在乎,他见多了这种装模作样的场面。要真打起来,这伙人对他来说那就是一捆小白菜。只是在这儿动手容易招来警察,所以无论对他还是对这伙贼而言,只有“盘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道上一向有个规矩,江湖中人失窃后如果想要找贼拿回自己的东西,不外乎两种处理方式。要么凭手段和暴力硬拿回来,谁趴下谁是孙子,打服了算。要么就用和平的方式交涉,让对方主动认输,把东西吐出来。

    不过这种谈判可不是去说软话好言相求,也不是装凶做狠地恐吓。而是要通过语言了解对方的江湖背景,暗地里比比谁的本事大,谁的门路多。这种行为黑话叫做“盘道”,其实就是通过彼此间的聊天看谁牛逼,比流氓资历。

    当然,这种牛逼也不好吹的。凡是能“盘道”的主儿,都有阅历,懂得规矩,更知道深浅,几句话就能明白彼此的底细。但如果一瓶不满半瓶子逛荡,对江湖只有个一知半解,万一判断错误或者泄了底细,不仅会让对手小瞧成为笑柄,弄不好还会因为件小事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不出所料,彼此试探阶段已经初步结束。贼头也没再耽搁,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先出言试探了。

    “瞅着眼生(黑话,指没见过),怎么称呼?”

    “刚从教养圈儿(黑话,指劳教农场)里出来,咱们没见过。”

    因为今儿丢钱这事儿太丢人,洪衍武一直想着最好悄没声儿(土语,静悄悄)解决。所以他似乎是回答了,却又没说自己是谁。不过这么一搭上话,对方也就明白遇上同道了。

    边上的仨小崽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他们瞪着眼睛个个儿兴奋,都闭上嘴,没人插话,像是等着看武侠片儿。

    一问一答继续。

    “满了?”

    “大票(黑话,指释放证明)回来的。”

    “几下?”

    “大满贯,跺了两下。”(黑话,劳教三年,减期两年)

    “怎么进的圈儿?”

    “战犯(黑话,指因打架被抓捕)。”

    洪衍武对自己的回答绝对有把握,而且他为了多增加点威慑力,刻意的有一答一,绝不多说。因为一般有点经验的玩儿闹都有个感觉,话不多的人才最危险,极有可能是个生主儿。(黑话,指能打且不怕事儿)。

    贼头听到这儿果然眼眉又挑了挑,看洪衍武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马家堡尤三儿。朋友有什么指教?”

    贼头似乎有点不甘居于下风,一抬大拇哥,报出了他自己的名号。之后,他就一直紧盯洪衍武的脸,像是很在意洪衍武的反应。

    洪衍武可不知道尤三是哪个林子的鸟,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街面上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里压根就没这么一号。

    要说尤三的名字他听着有点耳熟,那也只是因为《红楼梦》里有个漂亮妞叫尤三姐。他还知道这妞后来还因为气性太大,失恋抹脖子成了个死鬼。可即便如此,那个尤三姐也不可能是这个尤三的姐姐,所以他连眼皮都没眨,毫不客气提出了要求。

    “折了托儿了,(黑话,指丢了东西)想找回来。”

    尤三脸色一暗,似乎是觉得洪衍武的态度有点拿大,让他有点伤面子。于是身子往后一靠,语气明显带上了赌气的情绪。

    “叶子(黑话,指钞票)在谁手里就是谁的。说找就找,你多大的面子?”

    洪衍武可不在意尤三闹气,仍然应对有度,稳稳当当。

    “四海之内皆朋友,(黑话,指自己交际广),叶子窄,也不解渴(黑话,指钱不多,也不够分的),让让?”

    见洪衍武表情沉着,尤三又迟疑了。他眼神闪烁几下,又试探着问,“有车吗?怎么没搭车?(黑话,指认识当地的大玩主吗?如果认识怎么不去找他?)”

    洪衍武一点磕巴儿没打,“水没脚了,怕熟把子见笑。(黑话,指太丢人的失误,怕相熟的窃贼首领笑话。)”

    尤三一听这话眼角就一跳,明显吃了一惊。他开始仔仔细细端详洪衍武,上上下下一眼一眼打量。

    其实这种反应也正常,因为在这时候的京城江湖,“把子”这个词儿可不是随便用的。这个词大概来源于旧社会的“瓢把子”和“舵把子”,指的是区别于一般的小头目,有能力管辖一片地区所有流氓小偷的大首领。

    洪衍武倒是心态平静,任尤三随意打量。可忽然,尤三却又展眉一笑,然后就是一瞪眼,“小崽儿,吹呢你?”

    洪衍武立刻知道尤三在打什么主意。这小子大概是看他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本来就对他自称“战犯”就半信半疑,又听他还说认识这一方之地的把子,就以为他是在吹牛了。这既是在“撞”,也是在“炸”他。只要他露出一点胆怯,这伙贼就敢立马跟他“翻车”。(黑话,指不服管教)

    面对尤三的嘲笑,洪衍武一皱眉,还以一个冷冷的眼神。“甭废话了,我认识大得合,非要我跟他说吗?”

    洪衍武可没拍唬,他说的大得合就是这儿的真神,是一直在永定门火车站这片混饭吃的“把子”。

    大得合比洪衍武大六岁,其实大得合只是他的绰号,来自于“得合勒”这个跤术专用术语。

    “得合勒”本来是蒙古语,意为勾,是跤行里最常用的正面攻击技。好几个传统相声段子都提到过这个动作,如马三立的《大上寿》和李伯祥的《醋点灯》。

    得合勒还按摔法的不同细分为大得合(挂腿摔)和小得合(跪腿摔)。大得合勒这招的别名又叫涮葫芦,大约就是一方把腿伸进对方两腿间,通过“搅”“绊”令对方失衡、摔倒。大得合既然敢叫这个外号,自然是因为擅长大得合勒。

    当年洪衍武和大得合第一次相见,是为了各自手下的佛爷“摆盘儿”,争夺木樨园商场到复兴路的40路公交线。本来当时双方约在永定门外,就为的是打一场几十人械斗的大架。可没想到在现场,人数占多数的大得合听闻洪衍武摔跤从未遇过敌手,竟然提出要一对一练一场,赌注就是“40”路公交线。洪衍武自然欣然允诺,俩人就交上了手。

    大得合的技术是摔野跤练出来的,不讲规矩,又凶又狠,还挺能咋呼,面对一般的对手其实胜算很大。但可惜遇到洪衍武,也只能算他倒霉了。因为洪衍武除了也是个不怕死的野小子外,更是师承名家。

    教洪衍武练跤的玉爷乃是布库世家。清宫善扑营上下分三级,分别为翼长,扑户和“他西露”,皆由旗人担任。而玉爷的祖父和父亲都曾任善扑营的左翼长。既如此,师傅够水准,当然徒弟的技术也就差不了哪儿去。洪衍武比起大得合,那高出可不止一两筹。

    具体的比试经过不用细表,只说当大得合左手一把揪住洪衍武的后衣领,左腿挂勾起洪衍武的右腿,仅差右手一推就要完成大得合勒(挂腿摔)的时候。洪衍武却反而抢先向右一个旋身,左手同时把大得合右臂往自己的右下一拉。接着,洪衍武悬空的右腿强压着大得合勾起的左腿踏落到大得合的右腿前,紧跟着再那么一挑……

    最后的结果是太暴力了。洪衍武一个“驳堂棍”,反倒把大得合来了一个倒栽葱,摔了一个大头朝下脸贴地面。骤然间,上下颠倒,破解了大得合最擅长的跤技。

    事后,大得合倒光棍的很,不仅坦然认输,还信守诺言让出了“40”路,两拨人马自此相安无事。

    再以后,大得合还常去找洪衍武和陈力泉讨教跤技,他们之间反而有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其实,洪衍武不早报出大得合的名号,也是不愿意半世英名毁于一旦。事关脸面,大得合要知道这事非得乐他一个月不可,还不定到哪儿给他散消息去呢?

    可如今,眼巴前这情况已经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这六个人他一个没见过,尤三更是明显没把他当事儿,盘问来盘问去,还把他当成个懵事的主儿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确实烦了。一琢磨,觉着这伙贼既然想来个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他干脆就找个最大的地头蛇来。

    <div class="adread"><script>show_read();</script></div>

    <div align="center"><script src="/Ads/txtend.js"></script></div>

    </div>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qg8.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本站推荐:诛仙合体双修武道神尊驭鲛记阎王神武至尊宦妃天下修罗刀帝不嫁总裁嫁男仆九阳神王

重返1977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奇书网只为原作者镶黄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镶黄旗并收藏重返1977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