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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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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哑口无言,本来想说:你都搬我家来了你还要喜欢谁啊喂!我不都早跟你说这算结婚了么!

    他又想,这他妈算什么结婚。说是进门,也就是开车把她带回来给她个房间给双筷子。别说江水眠没实感,他、他也适应不了新角色啊。

    她才十七,能知道什么。她都十七了,或许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十七岁,他娘那时候都生了卢峰了。

    卢嵇脸上神色拧巴了一下,他往椅背上一靠,使出他那迷死人的笑容,开玩笑道:“我知道了。我不介意你说出我名字的。”

    江水眠:……妈的这种人太不要脸了,梗都玩不下去。

    她却有意,脸上做出了一个惊愕又荒唐的神情,似乎想不屑的‘切’一声,又考虑到饭碗和住所,不得不把整张脸上的可笑收起来,乖乖点头,像是怕他丢脸似的安慰道:“居然让五爷猜出来了。”

    这是卢嵇这辈子听说过最干巴巴的几个字了!

    卢嵇也多次想过,江水眠肯定会喜欢同龄人……

    本来就是开玩笑,卢嵇明白自己的心思,想着她好好的就是了,也没指望她能开窍——但也不至于这么伤他吧!

    卢嵇受不了了:“不开玩笑,到底是哪家小子。”

    江水眠两只手摆弄着台灯线,老实的很:“不都说了是五爷么。”

    卢嵇:你以为我会信么!

    江水眠心里闷笑,抬起头来:“我都住过来了啊。”

    卢嵇:“那宋良阁和我你更喜欢哪个?”他只敢把真正想问的含在这种跟哄孩子似的问答里。

    江水眠毫不犹豫:“师父。”

    卢嵇:……很好。我明白我的地位了。就是个放饭的。

    他觉得不该跟她一般见识,不喜欢就不喜欢,本来他就知道的。

    他还不死心:“之前你来天津的时候,我们不是玩的挺好的么?”

    江水眠点头:“是啊。可是师父是师父啊。”

    这个回答,就像是说亲爹和三年来一趟的帅叔叔之间更喜欢谁。

    卢嵇叹气,揉了揉头发:“那我跟陈青亭——”

    江水眠犹豫了一下。

    卢嵇立刻投降:“行了行了,千万别回答了,我知道了。”

    江水眠心里大笑。他实在挺可爱的。

    他显得有点烦躁,因江水眠而起,她又确是无辜的。卢嵇转开了话题:“知道这是什么?我以前应该教过你的。”

    桌面上是一挺被拆卸开的笨重机枪,枪架摆在地上。

    其实江水眠前世还是很懂枪的,不过跟yīng yǔ一样,都是一不懂装傻,然后被卢嵇‘教’出来的。她抚摸了一下圆筒的枪管,开口道:“1917式勃朗宁?这个很贵的吧。”

    她靠过来,坐在椅子扶手上。

    书房平时都不许进人,更何况里头这间,卢嵇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就让江水眠进来,鲁妈送茶都只能送到外间门口,却听着江水眠和卢嵇说话的声音从关了门的里间传来,也有些错愕。

    真正的唯一的被领进门的姨太太。或许真的就是不一样。

    卢嵇夸赞道:“没错。可这把是汉阳产的。”

    汉阳兵工厂早些年经历的困难重重自然不必说,到近些年生产线才开始增加,开始能做的现代枪型也越来越多。

    江水眠惊愕:“汉厂产的?咱们已经可以造重机枪了?而且这玩意儿上欧洲战场并没有几年……你是怎么弄到图纸的?不可能,这是五年前的枪型,美方不可能卖图纸的。”

    卢嵇很得意,就像个小时候拿到悠悠球争霸赛冠军的孩子似的,两手往脑袋后头一背:“你以为我这些年累的鱼尾纹都快出来了,是都光吃喝玩乐去了?这把是两年前开始正式诞生的,最早一个月只能做出来几挺,不过现在一个月能造出十几挺了。一个战场上有两把,就足够压制了。”

    卢嵇很愿意与江水眠说起这些。她懂枪,也懂些局势,聊起来也只是聊。不像跟旁人谈起几家厂子的事情,立刻就变的像谈生意、谈人命了。

    江水眠涂着红指甲油的指尖抚过枪口,道:“怎么没选德产的mg08马克沁?”

    卢嵇:“差别不大。不过金陵厂那边也在做mg08的反向测绘,请的工程师技术不行,到现在还没做出来。咱们也能做推车的那种老马克沁,不过这一挺,在世界范围内都是厉害的。”

    一把重机枪和近十人的重机枪小队,打出每分钟四百五十发以上如同下雨般的弹量,可以在战场上一挺造成两千甚至更高的伤亡量,占领高位可以压制一大片敌人,降低敌方大队的推进速度,活活看着他们如割草般倒下。

    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会放弃对这种wǔ qì的研究。

    重机枪这玩意儿,到了一战期间,才有大批的人真正意识到了它的屠杀性,二战时候诺曼底登陆时,堡垒内使用重机枪的士兵,曾经在沙滩上展开屠杀,在一天内打出了四千人以上的伤亡。

    从辛亥革命后,民国各大厂也开始拼命的想要开发。

    卢嵇桌上这把,就是曾经被使用到抗战中期的三十节式,应该也是国内第一把能生产的新式重机枪。

    他从欧洲留学归来,先是在他生父手下做过一段时间军官,因为专业跟军武相关,又去管了一段时间的汉阳厂,面上是只做枪械采买,实际上不止汉阳,只要在目前直系控制范围内大大小小的兵工厂,都是他管。

    这把枪的诞生就实在一波三折,也是拿收缴的美军军火贩子的枪反向测绘做出来。卢嵇懂技术,也管这方面,可反向测绘本来就容易出毛病,再加上国内兵器技术确实不高,能诞生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也在不断改进之中。比如卢嵇就指出三脚架和机匣部分连接很薄弱,他计划加一个比较大的固定栓。

    以后如果能保持每年两百多把的产量,这挺重机枪也算是在未来抗日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只是到它立下功劳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它被用在内战之中。

    江水眠坐在凳子扶手上,她窄屁股靠在了卢嵇手臂上,他本没注意到,一低头看见,只觉得整个胳膊都发烫起来了。他想收回手来,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对她的接触并没有反感,而且——他现在也有立场和她有点肢体接触。

    江水眠身子歪的都快掉到他腿上了,卢嵇看见她柔软的嘴唇微微分开,她道:“怎么不用气冷的枪管,不是会更轻巧,更先进么?”

    卢嵇呆了一下,回过神来,江水眠贴靠的很近,他人往椅背上倚了倚,后背和椅背贴的严丝合缝,才反应过来江水眠的问题,结巴道:“你说的是类似于勃朗宁1919那样的?那个是轻机枪,就听着先进,但实际真不行。射速本来就不高,打五分钟就枪管过热,不换的话,时间一长就只能打出一分钟不到百发的量。换枪管也慢,要三分钟,这会儿人家都快冲上来了。”

    他抹了抹下巴,尽力把眼睛挪开,道:“最重要的是,气冷的枪管,要钢铁水平高,我们做不了。”

    江水眠:“这也挺好了,我们生产重机枪也没比其他国家慢太多。慢慢改进总是好的。”

    虽然金陵厂在十年后开发出了比三十节更优秀一些的民二十四,就是江水眠刚刚提的mg08的仿枪,但那是在三十年代买了mg08马克沁图纸才成功造出来的。做起来自然也简单的多。

    而且三十节的质量很轻,枪体三十几斤,枪架不到五十斤。就拿抗战中李云龙抢来一把要乐开花的鸡脖子相比,rì běn重机枪中的败笔鸡脖子那四个人才能抬动的一百一十多斤的重量,显然笨重许多。

    江水眠难得的认真,真心的夸赞,并没有被这会子的卢嵇注意到。他只感觉自己胳膊上快要被她的体温烫掉皮了。她想要伸手要去够一边拆下来的d式握柄,身子一偏,一只纯洁的手摁在了他腿上,绷直了另一只手抓住了那握柄。

    卢嵇闷哼了一声。

    江水眠好像没有听到,回过头来:“哇这个不一样哎,马克沁的那种老握柄,很容易夹断手指吧!”

    卢嵇一手掩面,胳膊肘撑在右边扶手上,闷闷应了一声:“嗯。”

    江水眠为了跟他说话,靠的很近,身体的斜角使得她那只手一直撑在他腿上。卢嵇发现,他虽然没有有意避免,但跟江水眠生活在一起,从来就避免不了身体接触。或许是她从小就牵着他,坐在他腿上,也并不了解他不喜欢跟女人接触这件事情。

    她一定都是无意识的。

    卢嵇几乎想把两只手都糊在自己脸上,却还只是从手掌下的阴影里偏偏头,露出半边脸来:“嗯。要是没别的事儿,你也该去睡了吧。”

    江水眠兴奋的脸愣了一下:“啊?”

    卢嵇想着,自己昨天也是,她说该吹吹的时候,他忽然就拿起一本书捧到了睫毛上,装死装不知道。

    他还是一口咬定:“再不睡你长不高的。”

    江水眠失望的垂下眼睛。

    这个表情有点夸大。她大概是想强调她的情绪。

    卢嵇像个五十岁才得了个闺女的老父亲一样,强调:“快回去。”

    江水眠很有法子,她道:“我想听故事。”

    卢嵇条件反射的想要继续严肃下去,道:“一本伊索寓言都给你读烂了,你又再不是小孩子了,还能有什么故事讲给你听。”

    江水眠站起来,打了个哈欠:“你的——”她在张开嘴前道。

    “事情。”她男孩子气的打出这个哈欠,两个字把张开的嘴填的满满的,含混道。

    卢嵇发现自己很容易就神经兮兮的失去了自己的风趣:“我哪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你看你都困了,还不回去。”

    江水眠倚着桌子,卢嵇觉得身后那机枪枪筒,在她手边,像夕阳下游轮的栏杆。

    江水眠:“五爷不送我回去么?”

    卢嵇瞪眼:“这么近的路,下去过个走廊就到了,还能有黄鼠狼放屁崩到你么?”

    江水眠被他的形容恶心的吐了吐舌头,又微微扁嘴:“所以说,你比不上师父。”

    这话一下子扎心了。

    卢嵇噎了噎。

    江水眠:“师父早就说要送我来,我不想来。你对我态度总这样。”

    卢嵇心里难受了:“……我对你不好么?”

    江水眠偏过脸去:“不是不好。不像一家人。”

    卢嵇:“……”他心怀鬼胎,自然不敢太好。

    江水眠说完了,似乎有点不高兴,转身就走了。

    卢嵇忽然感觉,自己总算能窥得这位年轻女士片缕的真实面貌。那个不那么小心翼翼,不那么胆战心惊,规规矩矩的江水眠。

    就像那个初见时候,端着□□,一枪崩掉了人贩子的小女孩一样的她。

    她冒出了这点孩子气,大步走出去,甚至不轻的一下子关上了隔间的门。

    这点轻重的掌握,都让卢嵇觉得恰到好处。太轻了好像声音不够表示她那一点不快,太重了又有吵架挑衅的嫌疑。

    卢嵇感觉她走过了地方留下了可以看得见颜色的气体——像臭鼬——卢嵇觉得这个形容太贱,但至少强烈的程度上差不多。

    他一下子像条狗一样从凳子上站起来,拉开门,追着带颜色的气体走出去。

    江水眠正快步走下楼梯,软底的布鞋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一扭头,把搭在肩上的辫子甩到脑后去。卢嵇没说话,放慢了一点脚步,落后五六个台阶,跟在她后面。

    她听见他脚步,极快的冲下了楼梯,一转弯跑向通往她所住的小楼的走廊。

    卢嵇也加快脚步,但还保持一点大人的姿态,没有跑起来。只是望见走廊的时候,她并不在走廊里。卢嵇以为她跑的够快,已经回去了,才刚迈步,一楼通往走廊的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她脸歪着,辫子垂下来。门是水漆的油光光的青绿色。

    江水眠垂下眼,好像从睫毛里看他,似笑非笑:“你跟着我做什么。”

    卢嵇笑:“你不是让我送你回去么?”

    江水眠:“反正黄鼠狼的屁崩不到我。”

    卢嵇两手插兜:“没多远的路,我可以送你的。”

    她一甩头:“不用。那现在是我自己的小楼,我不让你进门的。”

    卢嵇笑:“好,那咱们河北老农教出来的公主殿下,我送您到城堡门口。”他忽然感谢起了老天爷送他的油嘴滑舌。

    江水眠眯眼笑起来,从门后跑出来,在冷光灯的走廊下,往自己那亮着灯的小洋楼走去。卢嵇背着手跟在她后头一点,他步子大,一步快抵上她两步,像放羊人似的一步一停的走。

    这条走廊上,一共就只有五盏灯的距离,她一下子就到门口,里头丫鬟可能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就合shàng mén,听见江水眠跟卢嵇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拉开门,就看见了江水眠想挤进来,卢嵇跟在后头。

    丫鬟自然而然以为卢嵇要进来,江水眠还没来得及让丫鬟关shàng mén,卢嵇一闪身进来了。

    不过他也只送她到了房间门口。江水眠打开屋里的灯,卢嵇探头进去看了一圈,只看到她的新衣服像是有魂魄似的躺在她床上凳子上,瞧一眼都能窥到她穿上的模样。

    江水眠转过身来,背手瞧他:“你还要送到哪儿啊。”

    你要是想送到床上,我可不介意。

    卢嵇想转身,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撑着门道:“我跟你说件事儿。”

    江水眠心底兴奋:这个怂货终于要出手了么。

    他或许都没意识到自己撑着门的样子,多像一个“小妖精满意你还看到的么”的霸道总裁,犹犹豫豫开口道:“过几日,我有个……认识的表兄,他家太太还很年轻,总叫着别人打麻将去。还有别家太太,你要是没有认识的朋友,想去的话就去。”

    江水眠:……摆出这副骚样子,还真是跟我说正事的。

    江水眠想了想:“你想让我去么?”

    卢嵇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有些犹豫道:“也不一定非去不可。最近境况比较艰难,你要是能去,确实是能让我和那几家稍微关系能好一些。但你不想去也没什么。也不是特别必要的。”

    言下之意,他要是想达到一些目的,倒也真未必需要江水眠。

    江水眠转了转眼睛:“我想去。”

    卢嵇心里又有诸多想法,道:“嗯……我也再考虑考虑,到时候再说吧。”

    他反倒犹豫起来了。

    卢嵇手扶在门框上,伸手又把她的刘海揉的跟过静电似的,笑:“晚安。”

    江水眠真想抓住他的手咬一口。

    她说罢晚安,关shàng mén。

    门上没有玻璃,油漆上扭曲着一些他的倒影和吊灯的光,卢嵇没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居然等到了。她一会儿又拉开,江水眠说不上来是狡黠还是真诚的笑了笑:“其实,你跟陈青亭差不多啦。”

    卢嵇脑子里第一反应:我跟那个小娘炮哪里差不多了!

    后来才想起来,江水眠说的估计是喜欢的程度。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舒坦还是不平衡,想笑又想叹,反正捂着心口,一步一顿的走下楼梯去了。丫鬟正叫了好几个人,在楼下激动紧张——卢老爷总算是真的要睡真实存在的姨太太了啊!

    他们几个正想着要叫鲁妈也过来,大家虽说不能蹲在外头围观,好歹也要跟头胎生孩子似的备好热水毛巾啊!

    然后,就看着应该夜宿六太太的卢老爷,一脸智障的走下了楼。

    几个人心道:卧槽又没成!都上楼了不是么!

    却赶紧低头:“老爷。”

    卢嵇一步一顿,几声傻笑走出门去。

    家里仅有的四个丫鬟以前都是在厨房做事的,终于因为要照顾江水眠拨出来两个,她们也跟着卢嵇有几年了,想着自己都快熬成嬷嬷,可算能看着卢嵇娶妻生子了。

    结果……还是这样。

    老爷,莫不是个x无能。

    江水眠大字型摊在床上,忽然感觉见了他就是好。那些烦心的屁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只是,继续装傻下去怕是不好使了。

    她可是一直在等他出手,卢嵇也不知是怂还是太知礼,这么多年骚浪贱都没让他里子沾上一点撩人的本事么?

    再等下去,估摸着卢嵇真能让宋良阁一语成谶当和尚当到三十。

    江水眠趴在凉凉的床罩上,忍不住想,那他这些年到底咋过来的。越想越离谱,越想越多,但在逐渐昏沉的脑袋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亮:

    江水眠,睡了他啊!

    她心里骂:说的容易。

    下一步棋,到底要怎么走才合适呢。

    这次来天津卫,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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